洛安原创——《大劫持》第七章华宴

7,华宴

 

得知杰克森给的电话号码在纽约,我们立即启程了。

亨特驾车高速行驶,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但我并不担心,亨特的车技和反应速度我已经领教过了。他那副随意轻松的样子,好像是在玩一件大玩具。

 

这是秋意正浓的日子。美国的秋季和春季与中国相似,给人的感觉是短暂的。没等你好好欣赏它已经退场了。现在正是这短暂秋景浓艳之时,一路上色彩斑斓景致层出不穷,远近都很美。淡蓝山峦做背景,纵深又横展的广阔丛林、灌木和草滩层层叠叠,像一幅幅大笔触的暖色调油画。我想,真该认真地画一画。面对美景,我总有隐隐的心潮起伏。也许该问问亨特,从心理学角度看该怎么评价这种漾起的对大自然的憧憬之心。

 

亨特还在驾车沉思,他对动人秋景毫不动心,脸上是一副肃穆表情,眼睛稍稍眯缝着。

“爷爷建造亨特堡用了近十五年的时间。”亨特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有点儿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十五年,没错。”亨特重复了一遍。“而且每一年都换一家建筑公司,甚至每半年几个月就换一家装修公司。你知道为什么?”

 

我跟上了亨特的思路,我也早就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亨特大宅有玄机设计,两个老人把这宅邸的玄机拆分成许多部分,再分头施工是最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只有这样,全盘机密才可以仅仅掌握在这两个老人手里。听了我的分析,亨特笑了。

 

“说得对,就是这个思路。他们还在地下室的正中央建了一个资料室,称作地图室。里面有完备的生活设施,而且一切物品都是不可燃烧的,甚至包括图纸都是由阻燃材料制成。那个小室被弯弯绕的混凝土墙包围着,极难进入,有十道常人无法想象的阻隔设施。但是,即使进入到里面,你也不会找到一张暴露全部秘密的图纸。根本没有那么一张图,我试着找过,但白费工夫。整个城堡处处都有类似的防御设置,有号称‘风情万种’的数不清的御敌手段。他们——我爷爷和古德曼——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设防意识?我一直在思考,始终没有答案。”

 

亨特手扶方向盘,又微微皱眉头。车速表上显示110公里

“可是现在我忽然有了灵感——是一种全新的感触——,而且越来越强烈,”亨特的话又打住了。我在等下文,他却沉默了,只以游离的目光注视着车窗外。我相信,这秋色美景并没有进入他眼帘,对他来说那只是一片亮色,也许连景深都没有。

 

“你说,华为什么对亨特堡那么感兴趣?”亨特话锋一转,突然说到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对一件东西着迷,会有什么结果呢?他会想拥有它,要拥有只有两个途径——买下它,或者抢到手。当然,也可能有复制一个同样东西的念头。但亨特堡是不可复制的。十五年的积累,两颗超级大脑的设计结晶——那是无法复制的。企图巧取豪夺,并非不可能,但收买,看来是比较切实的手段。”亨特又停了下来,沉默着。可这次的沉默让我打断了。“你的意思是,华在打亨特堡的主意而且志在必得”我问。我对这个设想很怀疑。

“有这种感觉,算是直觉吧!”亨特回答。

 

此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什么。我想,我们两个人都被缠在了亨特的这个直觉上。中途停车加油,吃饭之后,我们又坐在一个小镇里,在闹市人流中小咖啡吧路边茶座上品茶,一边闲聊着东西方差异之类的话题,好像清闲得很。实际上亨特的直觉一直没有从头脑中消失,让我始终有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头上的感觉——我不愿意相信这个推断。‘不愿意’包括着‘怀疑’,也包含着‘不希望’。我对亨特堡的感情日益加深。像华这样的人敢于觊觎这幢雄伟的城堡,更象是一种玷污,令我厌恶之极。

 

是不是亨特太把华当回事了?在我心目中那是个没什麽分量的家伙,充其量不过是个流氓商人。再说,他有那份财力吗?亨特堡的价值当然是惊人的。他也更没有可能去抢,完全不必想到这一层。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事证明我完全错了。亨特的直觉相当准确。

 

华采用的手段是:连买带抢,两种手段并用。我真小看了他,原来他是个黑白两道间游走的高手,一切考量都不具人性原则,他的手段显示出他是个成熟的黑社会行家里手,有奸商的狡黠,更有兽性的残忍。虽然在被绑架的那段时间里表现得卑微懦弱,可是,如同一条冬眠中的毒蛇,在没有苏醒的时候只是僵僵的一团,到了适宜的环境中,会立即喷张大口露出狰狞。

 

回到纽约后,追查杰克森给的电话号码和人名成了多余之举。因为以下发生的事已经使得这些变得不必要了。

我们收到了两封请柬。大红的烫金硬封请柬,完全是中国式的,上面的魏碑体字高高突起,整个请柬上没有一个英文字母,都是汉字繁体。

 

亨特的名字写成了“麦克- 亨特”,我的名字是“金”,姓名都十分准确。内函中写道“敬请某年某月某日至某某酒楼赴宴。请赐余尊表谢恩之际,身拜大礼。”这半文不白的语句,透着酸文假醋。落款是“丁亮珠”—— 一个很陌生又女气的名字。

 

“这是华”,亨特说。

他沉吟了一下,把请柬甩在桌子上,又拿起来看了看,再顺手扔下去。亨特有些心烦。

“是鸿门宴吗?我自言自语的说。

“不,不是。是个序幕,先礼而后兵。”亨特在讲地道的中文。

宴请的时间是明天,地点在曼哈顿唐人街。该酒楼是个大场面,金碧辉煌,档次很高。

 

 华,或称丁亮珠,是怎么弄清楚我和亨特的姓名全称的,如果要我在同样情况下搞清这些是个难题,看来对这个“亮珠”并不难,也许因为他有钱。在美国,在西方,非法索取个人信息已经是一利润可观的行当,这不是秘密。显然,种种迹象表明,华不是个善类,与非法的事有通畅的联系管道,所以解决些小难题非常快捷,弄清个把人名当然不在话下。

 

 华究竟有多少钱呢?他拥有豪华小艇;有几处漂亮的藏身居所;豢养着一批打手;随意雇用流氓;再加上高规格宴请,这一切都花费不赀。但这也说明不了真实情况。既有悭吝的百万富翁,又有大手大脚的小暴发户。华属于哪个档次,还很难揣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正在为拼命,而且出于我们不了解的原因,挺急迫。

 

 我把这个思考讲给亨特。

“目前他的急迫目标是亨特堡。”亨特一边踱步一边接下我的话碴。“你知道,爷爷曾经点着我鼻子告诉我,‘我们的亨特堡是个无价之宝,它的价值会诱发邪念,记住我的话!’我当时15岁,还不能理解这种方式的教诲,但我印象很深,一直没有忘记。”

 

价值诱发邪念”——这是这个智慧老人的哲人式预言,该怎样理解呢?我还有些困惑,但也有一点受到启发的感觉。

 

我随亨特赴宴。我们把车停在酒楼的指定停车场,步入二楼豪华宴会厅。这里空间很大古香古色,一水的红木家俱围绕四壁,长长的檀木条案上供着财神,香炉中有香烟袅袅升起。但餐桌只有一张,摆在正中央,围坐在桌边的几个人见到我们立即起身相迎。华身着汉服,样式古怪,短襟宽袖,黑色袖筒口挽起白绸宽边。立即让我想起银幕上出现过的天津混混。华笑容满面走近亨特要握手欢迎,但是发现亨特的右手吊在斜挎肩颈的吊带上,华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不知什么时候亨特装上了这副假伤道具他为避免握手而早有准备。也由此可见,亨特对华的反感已经上升到什么程度!

 

华没能握手也并不尴尬,他热情地把亨特让往上座,但亨特不那么顺从,他在华的对面坐定,不理睬那假惺惺的客套,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我在亨特身边刚刚坐了下来,就发现对面有张熟悉的面孔。一张苍白皮肤的脸,灰黑眼圈,鹰钩鼻,颧骨突出,腮上无肉,这是杰克森!头戴一顶大兜发帽,显然是为遮住伤口。他的脖子上有条金练子,链子下方的坠子竟是我的那个小手雷型工艺品。他把这个微型手雷托了一下向我展示,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敌意。只有嬉皮士的笑。

 

“诸位诸位”华嗓音洪亮地出声了,“我向你们郑重介绍,这是我的两位恩人亨特先生、金先生,今天设宴酬谢两位恩人,承蒙各位光临,不胜感激。”他以这种油腔滑调表达自己的主人身份,也可以看出来他在刻意模仿多年前的中国黑老大腔口。

 

华突然伸手把杰克森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他扶着杰克森的肩说,“这是我的一位白人朋友,前几天你们二位与他有点误会。在这里让他向二位道歉。”

 

杰克森居然懂得华的汉语,或者是华预先叮嘱过,杰克森立即弯腰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亨特平静地看着这出表演,他对杰克森的表现并不惊讶。

“杰克森先生本来是去迈阿密转交我的一封信给你们,这个人粗俗莽撞,引起了你们二位的误解,请释怀见谅。”

 

华双手抱拳作了个揖。我想起了迈阿密的追逐场面,现在看到华仅仅两句轻描淡写就把险情一笔勾销,真是开了眼!

 

这时候,华的右手边又站起一个人来,也是个白人,身体有些佝偻,头发灰白稀疏,一身茶色西装,很合体。他举起酒杯向亨特和我示意,并以浓重的纽约腔英语说:“认识你们很高兴,亨特先生是知名教授,您的爷爷更是历史学界的泰斗。我很敬仰。”

 

华立即接上话茬:“这位朱迪斯先生是我的商业顾问,朱迪斯先生得知我与亨特教授有过一面之交,他非常希望通过我结识您这位书香门第的大家。所以我也请他前来陪酒,希望你们有兴趣进一步交流。”亨特轻轻点头,我看这也是出于礼貌的动作,并无诚意。酒是预先就摆好的,大盘小盏五颜六色的菜肴陆续端上来。

 

“请,请,”华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炸耳地爆出两下尖厉的响声,很象是枪声。与此同时,屋内的除了我几乎都有一个相同动作把手猛地伸向腰间——掏枪——这个齐刷刷的动作反应看得我目瞪口呆。接下去那几个人又都不由自主有点尴尬地把手归回原位。很显然,这大厅餐室里并没有人打枪。

 

华的脸色很难看,刚刚还是红晕的兴奋状,现在变成了灰白色。几个站在一边的壮汉开始四下查看,想找到响声的来源。突然餐室门被撞开,两个着装警察持枪冲了进来,他们双手握枪的姿势让众人大惊失色,警察的枪口搜寻式地移动。

 

“都趴下,双手抱头!”这是警察的命令。

每个人都遵照执行了,他们离开椅子趴到地毯上。

警察认真地搜索了各个角落。大约10分钟后,警察允许人们站起来,但要双手抱头面对墙站好。一个年轻的警察开始查验每个人的证件,并且开始搜身。

 

警察逮捕了几名非法携有枪支的与会者。

 

宴请结束得很快。飨宴情绪完全在枪声和逮捕事件中散尽,没有人再有心情呆下去。宴请不欢而散,不知道是谁搞的鬼。我想应该是亨特使计。他预先没有讲,是因为这一切都不必事先预警,而且他想让华那些人从我的惊讶表情中认证我们与此风波没有干系。亨特干得很成功。这第一回合华不但没有占上风,而且那个齐刷刷地把手伸向腰间掏枪的反应性动作,把在座某些人的真实身份暴露得清清楚楚。

 

事情的发展好像掌握在亨特手中,似乎他有这个能力——让各机遇巧合偏爱他

 

亨特的目的达到了。他想知道华周围是些什么人。既然警方掌握了在座者的信息,想必亨特了解这些信息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只是我的中国式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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