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豪的面容悲愤,瘦干的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努力用力着,似是说出了憋了很久,想了很久的话。
阿豪的太太阿芳忙给范牧师搬了把椅子,范牧师谢了泪流满面的阿芳,坐在床前,手轻轻地放在阿豪的肩上,“阿豪,你要坚持活下去,我们的生命是主所赐的,我们的身体是上帝的殿,自杀是对神的亵渎。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你还会怕什么呢?我会经常来看望你的。”
阿豪流下了泪来,嘴唇又开始蠕动,范牧师又把耳朵贴过去,听见阿豪说,“我…不想…连累…太太和孩子,活着…没有意义。”
阿豪躺在床上已经两年了,渐冻症就像一头恶魔,渐渐把他所有的肌肉都吃掉一样,剥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对这个家和对社会的责任,不仅如此,还让妻儿老小跟着遭罪。
婉怡站在床边,不忍看下去,阿豪看似在嘟囔,但是他分明在呐喊:他的双目圆睁,他愤恨命运让他不死不活,愤恨他不能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谁能想象这样活着呢?哪怕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婉怡心想,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已经情绪很低落了,现在这样毫无生命力地躺着,真是生不如死。阿豪的痛苦,她是懂得的;她懂得,却不知怎么帮他,只看着范牧师劝慰他。
范牧师说,“阿豪,你不想看到温良的太太和天使般的孩子们吗?教会里的兄弟姊妹也希望你能活下来。我会常来看你,你想我的时候让阿芳叫我,我随叫随到,我们的兄弟姊妹也会来看你的。”
范牧师这时紧握着阿豪的手,又交代了几句,直到阿豪绽放出一丝笑容才站了起来。
范牧师转身,看到阿芳也笑了,便说,“对了,这才是主要我们应该具有的真正的生活态度,感恩主赐给我们的一切。”
要走了,婉怡又看了一眼阿豪,看了看他的妻子,心里道,“怎么能帮帮阿豪他们呢?不能就这样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离开!哦,有了!”她打开皮包,想开张支票,发现没有带支票本;里面倒是有300美元的现金,昨天取了给真真和朋友们去商店里买衣服用的,今天银行不开门,没法取钱,哦,可以去ATM(自动取款机)里取,她这样想着,拿出了所有的现金,递到阿芳手里,“阿芳,你看我也帮不上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这时看到两个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爸爸的房间里,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抢一个汤姆小火车,大概五岁和三岁的样子,忙说,“给孩子们买些玩具。”
阿芳不好意思地推着婉怡的手,“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们刚见面,再说,这么多钱!”
婉怡的喉咙被悲哀和同情堵着,又不想看着刚刚挂在阿芳脸上的笑容消失,便笑着,“拿着吧!这两个小朋友好可爱,给他们买些玩具让他们高兴高兴。”
阿芳看到推不掉,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钱。
大孩子马上跑了过来,一脸的天真无邪,“妈咪,多少钱?”老二也跟了过来,附和着问,同样的天真无邪。
阿芳脸上更尴尬了,她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接受他人的捐助;从小这样习惯接受别人的施舍,长大了会怎么样呢?把别人的施舍习以为常?她的心象被几只铁钩钩住,绞得疼,又不知怎么制止孩子们的提问,也不知怎么回答,手拿着钱端在半空中。
阿芳,阿豪的两个孩子,让婉怡想起了瑞绸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是一样的小精灵,都命运坎坷。她蹲了下来,抚摸完老大的小脑袋,又抚摸老二的,“乖,钱不多,但是足够你们买一套汤姆斯火车了!”
俩孩子雀跃蹦跳了起来。
婉怡看了阿芳一眼,“现在是爸爸生病,阿姨给钱帮你们一点点忙,”她把拇指和食指指尖捏在一起,做了个一点点的样子,“但是等你们长大了,要挣钱给爸爸妈妈买好衣服,好吃的,好不好?”
“好!好!”俩孩子争先恐后地答应着。
阿芳激动地热泪盈眶,“婉怡,谢谢你!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们说。”
婉怡说,“阿芳,不用谢!绵薄之力!不要多心,在这么小的年龄,孩子们的天性就应该很纯真不应该世故的,他们怎么说怎么做都很可爱,让我想起了我女儿小的时候。”
阿芳语无伦次了,激动地拥抱婉怡,“婉怡,你说的这样好!这样好!我的嘴太笨了,平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婉怡紧紧地拥抱了阿芳,“好妹妹,保重!我也会常来看你们的!”
她又摸了摸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圆溜溜的脑袋,范牧师塞给孩子们一把巧克力,两人站起,走向门口。
阿芳象来时迎接范牧师一样,满脸虔诚地把范牧师和婉怡送出了门。
范牧师和婉怡两人默默地上了车,许久,婉怡叹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阿豪身上的针,每个针都在愤怒地诉说着阿豪的不幸。相比阿豪,我们生活得多么幸福!可是,我们还经常埋怨,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是啊,其实我们能做家务,能工作已经证明我们能健康地活着了!”范思仁回道。
婉怡感叹地说,“我就是那个有时会抱怨的人,就是说我不感恩,想来真是不应该。”
“我们抱怨,是因为我们不满足,向主要的太多。”范思仁又道。
“嗯。”婉怡点点头,问,“你经常开这么远来看他?”婉怡敬佩地问。
“一个月四次吧,尽量一星期一次。他的结局,你从史蒂芬.霍金身上能看到,慢慢全身肌肉萎缩,失去功能,将来阿豪要靠语音合成器和外界交流,靠机器帮助呼吸。”
“我不会那样活下去的,我一定要写个遗嘱,来时无牵无挂,走时也要有尊严,漂漂亮亮地离开。我希望我死的时候,最好去美丽的花园里干活,然后一头栽在地上,离开人世,就像《教父》里的教父和孙子玩突然倒在蔬菜园子里一样,带着欢笑离开,没有一丝痛苦。”
“到时你就不那么想了!人有时候苟且也要活着。”范思仁说,又道,“要不我们改为今天去喝咖啡?”
婉怡摇了摇头,“没有心情了。”
“是因为阿豪吗?”范思仁说,“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带你来。”
“我还真是应该来,我只是接受不了现实的残酷,更何况阿豪。”婉怡流下一串泪来,又说,“对不起,我以为我不会哭了。阿豪哭的时候,我忍住了,现在发现,我毕竟是忍不住的。”
“婉怡,你太善良了!”范思仁说,“没关系,我们明天再喝咖啡,是我不够了解你!对不起啊!”
“是我太感性了!”婉怡自责,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没有出息,做不了大事。
“那你要那么麻木干什么?”范思仁正色道。
这倒把她逗笑了。
不一会儿,范牧师的电话想起,他接了起来,电话里有人在哭,范牧师说,“刘芳姊妹,你不要哭,慢慢说。”接着在电话里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叫刘芳的,“婚姻是神所设立的,是神赐予我们最甜蜜,最美满的礼物,要珍惜这一切。”
后来,两人把车开到了教会,婉怡开了自己的车,回了家。
吃完饭的时候,温玉打了电话给她,“你今天要散步吗?”
“不了,累了。”婉怡说。
“你和范牧师…?”温玉问,等着婉怡的下文。
“哦,我俩去看了看患渐冻症的阿豪,他瘫痪在床,看着他那样活着,心里很难过,所以今天好累。”
“你是不是很喜欢范牧师?”温玉在电话里发问,声音有些尖细,似乎夹带着兴奋。
“我也不知道。”婉怡笑着说。她不太会撒谎。
“那就是喜欢了!你会和他结婚么?”温玉又问。
“这才哪儿跟哪儿呢?”婉怡轻笑,“八字儿没一撇呢!”
电话那边,突然没有了温玉的声音,婉怡以为电话断了,忙问,“温玉,你在吗?”
“在,刚才打了个喷嚏。”温玉笑道。
“打喷嚏干吗?”
温玉说,“你把我吓感冒了呢!”
“快别八卦我和范牧师的事了,洗洗和老米睡吧。”婉怡“咯咯”地笑着说。
“婉怡姐你可真坏,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可警告你,你要培养起一个风情万种的老米,我请你吃大餐!”
“切!Bye bye!”温玉笑着挂了电话。
(谢谢阅读,版权属若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