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6)

                                 六

 

    艾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被马春波从指尖抽了太多的血,转而又笑话自己。想她母亲曾经每隔几个月就来抽一次血,每抽一次就是几百毫升,而自己为那么一点血而怀疑自己的体质,简直是可笑、荒唐甚至疯狂。

 

    更可笑、更荒唐、更疯狂的是马春波答应了给自己抽血。他脸色红紫,仿佛无奈、气愤和紧张在他的血管里打群架,他甚至不能娴熟地把针管一次性插进艾美左手的中指指尖,以致有些无辜的血珠子冒出来。一阵细锐的疼痛之后,艾美无比坦然,甚至在脸上浮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甚至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想象一下,某一天我或许会叫您‘爸’?”

         马春波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右手却忽然拔出了针头,又飞快地把左手上准备好的创可贴裹在艾美的手指上。他接着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就埋首整理那一管血和其它器物。

    艾美直接走出了医院,甚至没有给李素云打招呼。上了回镇上的汽车才想起来给她打个电话,表达不辞而别的歉意。

    底下两日过得飞快。艾美偶尔想马春波会不会打电话来,却有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她母亲好几次欲言又止地想问她什么,却终于没问。

    从县城坐车去省城的那一天,李秋芳终于吞吞吐吐问了一句:“你去见过那个、院长,了吧?”

    艾美想了想,笑道:“您别烦了。我会处理好的。”

     她中午到了省城,下午飞到北京,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了回美航班飞机、等待起飞的时候,艾美收到了两条短讯。一条是大学时代的男友顾乐航的,说遗憾这次未能在北京送她登机之类的废话;另一条不知是谁的,艾美点进去看读,却吃了一惊,居然是马春波发来的。

    短信说道:“艾美,你好。我已经做了DNA检查,我们确实是父女关系。这么多年,我感觉很对不起你,也深深自责自己年轻时候的冲动和荒唐。我从没想过你母亲含辛茹苦把你抚养大,且这么有出息,却从来不曾跟我说过什么。这次一切太匆匆,希望你回美的旅途一路平安。近年内,我应该有去美国出差、进修的机会,期待着和你再见面。我如今还有一个儿子马克,也算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今年大三了,正在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或许底下有些还要麻烦你……马”

    艾美眼睛定格在那个落款“马”字上,无法猜摸马春波终于发来这一则短信的动机和心情。她百感交集,又有些哭笑不得,按了个回复键,却不知说什么好。广播里却传来航班马上起飞的通知,要大家关闭所有电子设备。艾美取消了回复短信,记下马春波的电话号码,就匆忙卸下了国内的临时电话卡,又换上美国的电话卡。她闭上眼睛等待飞机起飞,忽然发现自己在潜意识中反复地练习着“爸爸”的发音。她试图让自己停止,却看见“父亲”这两个字在脑海里以飞舞的姿态上上下下。她摇头笑笑,模模糊糊地安慰自己道:等到了美国,再仔细梳理这一团乱麻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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