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的异性
1
这间餐馆属合家欢类的,人一多,上菜就慢,曲芮昕都愿意等,等的时候不外看看窗外街上的行人。
曲芮昕最喜欢这里的小羊排,煎得刚刚好,香料足,又恰到好处地衬出了肉的味道,吃进嘴里,又鲜又嫩。
曲芮昕每每想吃肉了,蔡文旭就带她和孩子们来这里,好在离家不远,开车十五分钟。
曲芮昕愿意等,四岁的Carlson放下手里已经全神贯注玩了十分钟的变形金刚,贴着曲芮昕的脸,悄悄说,“Mommy, I need to go to the washroom.”
曲芮昕看了眼坐在她旁边,正全神贯注看手机的蔡文旭,见他没有一点意思表示,只好站起身,右手拉住儿子小手,低声说,“好,妈妈带你去。”
刚好给整个兔子涂完颜色的Cecelia放下手里蜡笔,一把拉住曲芮昕衣角,“Mom, I need to go to the washroom too.”
离女儿近的蔡文旭显然听见了这句话,从手机上抬起头,略带点讨好地跟曲芮昕说,“好好好,一起跟妈妈去,又要辛苦妈妈了!”
曲芮昕左手拉起6岁女儿,轻轻哼了声,“就会嘴上说!从来没见你带孩子去洗手间。”
蔡文旭嘿嘿笑笑,辩解道,“他们不是不跟我嘛!”说完,仰起脸,眯着眼睛,把两边嘴角翘到最高点。
曲芮昕给蔡文旭个白眼,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穿过长长的过道去女洗手间,路上闻到的全是各式饭香,觉得更饿了。
蔡文旭没说错,两个孩子出门都是跟着曲芮昕去洗手间,有时一个去完,另一个也火急火燎地要去,有时就非要一起去,没规律。
这习惯从两个孩子出生后就有。女儿小时候,自然是曲芮昕抱去洗手间换尿布,有时尿布台前也排队,妈妈们会说两句孩子。曲芮昕怀着儿子都快生了,也能把二十多磅的女儿一下举到半人高的尿布台上,一手按着挣扎要不停起身的女儿,三两下给女儿换好尿布,再抱下来,好像身边的妈妈们都这样。
蔡文旭会说,“蛐蛐,辛苦你了。”于是,在家都是蔡文旭给女儿换尿布。
当初蔡文旭第一次给女儿换尿布,就被曲芮昕好好教育了一番。
那时曲芮昕刚生完女儿,还在医院躺着,蔡文旭心疼她,不让她动,诚惶诚恐地在透明婴儿箱内给软塌塌的女儿解下脏尿布,换好干净尿布,正要包上,就听见身后躺在床上的曲芮昕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啊呀,错了!”
蔡文旭平生第一次给软乎乎、红彤彤的小小女儿换尿布,比他哪次面试都紧张,却遭到全盘否定,心里特别委屈,可又不敢表示出来,只好低声下气地问,“我都是按课上老师教的步骤来,领导再给指导指导,我这就改。”
曲芮昕摸索着按下按钮,把床头抬高,看着透明婴儿箱内的女儿,声音虚弱地现场指导蔡文旭,“刚才女儿拉屎了,你没擦干净。现在你重新拿张湿纸巾,再擦一遍。先擦后面,按着擦,一点一点擦…不对,擦一下,要把湿纸巾折一下,擦过的就不能再用了…好,擦完后面,重新拿张湿纸巾,擦前面…每条缝从上往下擦,每条缝都要擦到,也要擦一下折一下纸巾…好,这样就对了!”
蔡文旭终于成功地给女儿换好尿布,22度的室内,头上不由冒出一层薄汗,看着小小的女儿终于换上干净尿布,蔡文旭低下头,在女儿还没什么肉的粉红色大腿上“呣啊”亲了一口,“我家女儿最香了!”
曲芮昕一直觉得蔡文旭最大的优点是知错就改,而且越改越好。在家蔡文旭都会主动给女儿换尿布,而且技术越来越熟练,也从不会偷工减料,逢到女儿大便,每次都异常认真地给女儿洗干净,再晾上会才包尿布,曲芮昕非常满意。
曲芮昕最爱看蔡文旭给女儿换完尿布,抱着女儿日渐粗壮的白嫩大腿亲一口,念叨着,“我家女儿最香了!”
出门在外,都是曲芮昕抱着女儿去洗手间换尿布,蔡文旭的理由特简单,“我可不想我女儿被陌生男人看见!”说得曲芮昕哑口无言。
逢到有阖家用的大洗手间,女儿能走路以后,蔡文旭也不再一起进去了,理由更简单,“当着女儿的面,尴尬!”
到儿子出生,蔡文旭换尿布已不用任何指导了,男孩子,能用上女儿一半仔细就行,曲芮昕觉得蔡文旭做得够好了。
不过,出门在外,仍然是曲芮昕抱着儿子去洗手间换尿布。赶上有大洗手间,两人就分工合作,一人管一个孩子,可这样的大洗手间不是每处都有。
曲芮昕提过抗议,可蔡文旭依旧振振有词,“男洗手间没有尿布台。”这话说的,曲芮昕一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她总不能为此亲自去男洗手间视察吧!
可曲芮昕免不了要跟蔡文旭嘀咕嘀咕,“我也不想让我儿子被陌生女人看!”
蔡文旭听了,笑得很暧昧,“男的嘛!小时候看就看了,反正长大也不会吃亏!”
2
餐馆的女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是个完整的圆形,不大,装饰得很家常,散发着淡淡的空气清新剂味道。其中三分之二圆是大小不一的隔间,剩下的三分之一圆有化妆桌和尿布台,四个洗手池设在正中间的圆心。也许是合家欢餐厅的定位,女洗手间里有两个大尺寸隔间,用起来非常方便,这也是曲芮昕愿意来这里吃饭的小理由。
别看外面人来人往挺热闹,女洗手间里人不多,两个普通隔间只有一个在用,大尺寸隔间空了一个,胖胖的五十多岁清洁工大妈正在水池边收拾,眼睛却盯着那个关着门的大隔间。
曲芮昕领着孩子们走向另一个空着个大隔间,关门的时候她注意到,旁边关着的隔间门底下乱糟糟地丢了一地纸。
也许是还没有男女意识,也许是习惯了到女洗手间,门一插上,Carlson迫不及待地拉下裤子,曲芮昕眼疾手快一把抬起座圈,儿子就尿出来了。
Cecelia上学了,自然知道的多,一进隔间,脸冲着门站,根本没兴趣旁观弟弟。
儿子解决完问题,就轮到女儿了。
Cecelia见妈妈放下座圈,铺好垫圈纸,推了一下弟弟,“Turn around please, Carlson.”
Carlson听见了,但显然没听进去,习惯地看看妈妈,见妈妈冲自己努努嘴,这才扭着脖子,小小身子却没动。
Cecelia当然不满意,气哼哼地两手抓住弟弟肩膀,用力一扭,“噗通”一声, Carlson整个人终于面对着门了。
曲芮昕听见了“噗通”声,从相邻的大隔间传来,同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哼哧,哼哧,像在干什么重活。
联想到刚才女清洁工的眼神,曲芮昕心漏跳了一拍:隔壁的人不会在干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吧!心跳正常后,曲芮昕想到,来这家餐厅的大都拖家带口,万一有人要干点不宜的事,清洁工大妈如果看见了,应该出去找经理解决问题,不会盯着门看,那种岁数的人,什么没见过?
“Mom, help.”女儿的叫声打断了曲芮昕,女儿解决完问题,正等着她清洁呢。
曲芮昕赶忙弯下腰,用手里准备好的湿巾给女儿清洁。
女儿站直腰,却没整理衣服,反倒跟曲芮昕抱怨,“Mom I like my toilet better.”
儿子猛地转过脸,女儿怒视着弟弟,瞬间整理好衣服。
曲芮昕笑笑,安慰女儿,“回家妈妈再帮你洗。”
曲芮昕生女儿的时候顺产,有点撕裂,医生告诉她说缝了几针。
回到病房,护士给了她个白色塑料瓶,教她如何给伤处冲洗,保持清洁。塑料瓶挺好用,就是有点小,外卖常见的那种黄芥末酱瓶子大小,曲芮昕每次要冲两瓶以上的水。
在医院那两天,洗手池水龙头就在马桶旁边,调好水温,抬手就可以把瓶子接满水。
可回到家,曲芮昕在瓶子里装满水,冲完第一瓶水,却傻眼了:洗手台在马桶足足两步开外,她刚生完孩子两天,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白菜,白菜”曲芮昕压着嗓子叫了两声,女儿睡着了,她可不想吵醒孩子。
蔡文旭就在卧室,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有点紧张,“蛐蛐,你没事吧?”
曲芮昕举着塑料瓶,压低声音,“劳驾,给接点水。”
蔡文旭看看坐在马桶上的曲芮昕,再看看她手里的塑料瓶,又目测了一下距离,二话没说,打开水龙头,接了瓶温水递给曲芮昕。
曲芮昕接过塑料瓶,跟蔡文旭说,“先别出去,等下再帮我接瓶水。”
蔡文旭就站在那里,看着曲芮昕冲洗,看到了马桶里淡红色的水,然后帮曲芮昕又接了瓶水才出去。
曲芮昕还没出月子,蔡文旭就把家里的三个马桶都换上日本原装,功能齐全的马桶盖。
曲芮昕生儿子的时候也是顺产,却没有撕裂,在医院仍旧用护士给的塑料瓶冲洗,回到家里没再叫蔡文旭帮忙。
女儿很喜欢家里的马桶盖,早早戒了尿布,之后也很少尿裤子。
喜欢马桶盖的除了曲芮昕和女儿,还有蔡文旭。
蔡文旭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运动,滑冰,滑雪,网球,游泳样样拿手,也免不了受伤。
蔡文旭去年滑雪摔伤了腰,按医生要求不能动,只能平躺,其他倒也罢了,上厕所最费劲。
还好,马桶盖功能齐全,除了坐下和站起来,免了蔡文旭其他动作。就这样,曲芮昕还需陪在旁边,扶他坐下和站起来。
蔡文旭一般都是等味道散尽了才叫曲芮昕进来,可坐的时间长了,腿会麻,每次曲芮昕扶蔡文旭站起来,还要给他穿上裤子,两个人都要哇哇大叫一通:蔡文旭是腰疼,曲芮昕是被蔡文旭抓得肩膀疼,疼完了曲芮昕免不了抱怨,“等咱俩都老的动不了了,肯定有智能机器人来干这些活了吧!”。
蔡文旭就幸灾乐祸,“到时候我要求配个年轻貌美的!”
曲芮昕气得掐他,蔡文旭故意大喊,“那就照你从前的样子来好了!”
3
“刺啦”,相邻隔间又传来声响,“悉嗦悉嗦”衣服摩擦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曲芮昕多少有点恐惧。
她倒也不十分怕隔间里是什么坏人,本地不允许随便持枪,隔壁的人不可能带着什么杀伤性武器,就算隔壁的人带着刀,她扑上去挡着,让孩子们先跑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曲芮昕决定还是要尽快离开。
曲芮昕打开门,正看见清洁工大妈还站在洗手池边,眼神怪异地盯着她旁边的大隔间。
曲芮昕悄悄松了口气,洗手间里有人就好,好歹有她和大妈两个人先挡着。
又是“咔嗒”一声,小隔间的门开了,出来个打扮入时的年轻金发女子。金发女子把手伸到水龙头下洗手,曲芮昕看她指甲挺长,装饰得非常漂亮,手指上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戴。
曲芮昕带着儿子到金发女子旁边的水池,打开水龙头,让女儿在她另一边水池洗手,正对关着的大隔间,她想,万一大隔间里出来个坏人,离金发女子更近些,女儿旁边是清洁工大妈,希望孩子们不会受到大的伤害。
给孩子洗手动作慢些,曲芮昕正给儿子冲肥皂,金发女子已经洗完手,来到门边撕纸擦手。
“咔嗒”开门声。
“嘶拉”,撕纸声响了一半蓦地停住。
大隔间的门开了,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穿浅蓝色衬衫,打灰领带的矮个老头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大包卷好的纸,目不斜视地走了几步,把纸扔进清洁工大妈身后黑色大垃圾桶里,又来到洗手池边,接了点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手,洗完,擦干了,低着头回到大隔间。
清洁工大妈站直了,手里拿着白色抹布,没出声,一直看着老头洗手,眼睛里透出光,亮闪闪。
“吱扭”一声,两个黑色车轮从大隔间里露出来,是轮椅。
轮椅上坐着个和老头年纪相仿的老太,短发,发型一丝不乱,脸上化着妆,眉毛、口红,腮红,一丝不苟,干枯的手上青筋毕现,涂着大红指甲油。老太穿橘色大花过膝连衣裙,腿上是肉色丝袜,丝袜下的小腿细凌凌,跟Carlson胳膊差不多粗细,脚上是浅口老式黑皮鞋。
老头推着轮椅,把老太推到洗手池边,先用纸把池边水渍擦干净,再把老太推近些,老太自己接了点洗手液,仔细地洗手,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部位,洗完,在水龙头下慢慢冲掉手上泡沫,再接过老头递过来的擦手纸,擦干,把纸扔进洗手池边垃圾桶。
老头见老太洗完手,把轮椅推到化妆桌前,老太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好像一切都满意了,冲镜子里的老头点点头,老头这才推着轮椅,向洗手间外面走。
两人没说一句话,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好像从都到尾都在自家洗手间里。
曲芮昕早就帮儿子洗完手,却立在原地没动,女儿的小手不知何时又抓住她衣角,紧紧的。
金发女子终于撕下纸,低头专注地擦干手。
清洁工大妈就那么看着老头老太,也没动。
没人出声。
看老头推着老太出去了,金发女子跟在老头身后也出去了,曲芮昕这才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紧跟在金发女子身后出去。
走道里侍者端着满满的托盘穿行,看到轮椅,都微笑着停下来。
老头推着轮椅,拐了个弯,向着和曲芮昕座位不同的方向走过去。
曲芮昕带着孩子们回到座位,蔡文旭还在低头看手机。
曲芮昕咳嗽一声,坐下来,正看到蔡文旭抬起脸,脸上带着丝困惑,“蛐蛐,你们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没事吧?”
Cecelia满脸神秘地凑近蔡文旭,压低声音,“Dad, I saw a man in the washroom.”
蔡文旭有点惊讶的看向曲芮昕,曲芮昕伸手拍拍他胳膊,“白菜,我们点的东西来了,先吃饭,回家我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