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下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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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晚上八点多,于路就给老靳打来电话,说近些天呼刀童最多的电话,是一个在帅府园的家庭电话。就在刚刚又呼过,是个女的,叫栾莹。老靳立刻叫了几个人和于路去了帅府园栾莹的家。

这是二楼的一个单元,老靳叫人守在窗下,防止刀童急了跳楼,其他人都埋伏在三楼楼梯拐角,自己带着于路去敲门。

栾莹有二十四五岁,自以为九十年代最前卫的女人,出身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但对演艺界却十分热衷,从上中学起就做着明星梦。她认为学文理工科都没用,费劲又折磨人,将来未必能出人头地。你看关之琳、王祖贤、张曼玉、巩俐玩玩乐乐、轻轻松松的就名扬四海日进斗金了,连吴君如那么丑都成了明星。我要杀进文艺界,做名演员。几次报考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都没能如愿。于是她煞费苦心,广泛结交演艺界人士,千方百计地想钻进演艺圈内。无奈她既没有关之琳、巩俐的天生美貌,又不俱吴君如的表演才能,至今也沾不上演艺界的边,倒结识了一帮演艺界外围的二流骗子。这些人不具任何真才实学,上了舞台会颠三倒四,站在镜头前手脚便无处搁放,可在台下侃起名演员的逸闻趣事,家庭隐私来却如数家珍,甚至添枝加叶,无中生有。这些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整天出入酒吧歌厅,一杯啤酒能喝到天亮;啃着干馒头背满汉全席菜谱;轧着马路侃劳斯莱斯;跺着脚哈着手缩着脖子吹貂皮大衣,是一群典型的精神贵族。栾莹在这花天酒地的背影下苦苦寻求着出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这背影,钻进那诱人的彩光中。

她与刀童结识在一个三流演员的家庭聚会中,刀童比她小两岁,长得很帅。这倒不是她倾心的缘故,因为她找男友不重外貌。在她的性伴侣中不乏五六十岁的老伯和容貌反动透顶、改革开放大发了的人。她不以貌取人,只要对我有用,哪怕是在我饥肠辘辘时请我一顿像样的晚餐都行,所以她的性伴侣多得连她自己也数不清。刀童是她在贫困中最理解她并慷慨解囊的人,在聚会中他寻找一个电话号码时无意间拿出鼓鼓的钱包被栾莹看到了。常与老伯们上床的栾莹对男女交媾已是驾轻就熟,对涉性不深的毛头小伙子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刀童没什么性经验,栾莹把他带进了洗手间,使他享受了一次从没有过的舒服刺激的性交。事后两人来到了栾莹的住所,聊起兴趣志向,真是志同道合,自此成了莫逆之交。

可两人都没正式工作,又无一技之长,便常给这个找妞,给那个弄紧俏商品,往歌舞厅倒个洋酒饮料等来维持生计。

刀童认识重重后,看到重重家很有钱便萌生了骗财的歹意。他先是带着重重出入歌厅酒吧,介绍一些女孩使重重坠入淫窟。重重一次又一次地以做生意为名向他妈妈要钱来供他们挥霍,但他一直没让重重认识栾莹,想好了一旦钱财到手后的藏身之处。这次他对重重说咱不能光花不挣,我联系好了一批从使馆弄来的免税洋酒,价格只有市场的一半,歌舞厅的四分之一,咱们发给歌舞厅能赚一倍以上。让你妈看看,咱也会做生意赚钱。重重自和刀童认识后,沉溺于女色,只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长期下来知道他妈不会老给他钱的,就想如果能做成这笔生意,说不定将来会就此走上生意场。若自己能挣钱也省得今后千方百计、死皮赖脸地从妈妈那儿要了。哪知钱一交给刀童,他人就不见了。

栾莹的相貌身材很普通,既没什么出众的美也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缺陷。若是给她穿上一身素花棉袄放到保姆市场上保证不会冻着她,马上就会被人领走聘用。然而她的穿着打扮使她到保姆市场去请保姆,保姆都不敢跟她走。

她把头发周遭留得短短的,只在头顶正中留了从前到后一长溜两寸多长的头发。整体染成黄棕色,流出那溜儿是蓝色的,还用发胶把它固定成直立的,整个一个嬉皮士。

此刻她穿着一身宽松的大花睡衣半躺在沙发上,两脚蹬着茶几看电视,看上去活像一个刚刚卸了妆的杂技团小丑。

近几天她很高兴,从来手里没攥过这么多钱。有钱就是好,连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她呼了刀童后正等着他,她现在真有点爱刀童了,他没回来时心里就想他,以前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听到门铃声她站起去开门,嘴里说道:“你钥匙丢——哎,你们找谁?”

“你是栾莹吧?”老靳不紧不慢地说,栾莹奇怪地点点头问:“你们是?”

“公安局。”老靳说着就往里走,一看只是一居室,厕所厨房都没人,便问她:“人呢?”

“谁呀?”栾莹心中慌乱嘴上勉强地说,老靳阴沉地嘿嘿道:“你刚才呼的谁呀,你是不是想陪他蹲几天去呀?”

“有我什么事,我又没去骗。”栾莹哆哆嗦嗦地说。老靳一瞪眼喝道:“你包庇他,窝藏就是同罪,甭说赃款都在你这里。小于,先把她带车上去。”

“我没包庇他,我不知道他这钱是骗……骗来的。我交出来。我交出来还不行吗?”栾莹哭丧着脸祈求着。老靳向于路摆摆手说:“让她拿去。”

“怎么才十八万?”老靳数了一下问道。栾莹战战兢兢地说:“这两天花了。哦,我……包里还有几千,我拿去。”

老靳和于路跟着她走进卧室。这时听到外面有响动,于路回头看时那人转身就往外跑。于路大喝一声:“刀童,你跑不了!”

楼上埋伏的人看到走进一个男子早已将门口封住,堵了个正着。七手八脚地将刀童塞到了车里,直奔了我家。

我刚要睡觉,接到了老靳的电话说刀童已逮着了,正押往我家。我说:“你真他妈神了,这么快。”

老靳得意道:“这是咱专业本行,我就爱干这事。”

我马上给我三姐打了个电话,三姐一听惊异地喊道:“开玩笑,你们怎么抓着的呀?别抓错了人啊。”

“我这儿的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比克格勃还克格勃,办这事太容易了。你就带着重重过来吧。”

于路用铁丝把刀童反绑在椅子上,抽着他嘴巴问差的钱怎么办。刀童虽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们会找到了栾莹家。他看着眼前这些凶神恶煞似的黑道打手们,哭着哀求说:“明儿有钱一定还上,一定还上。大哥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瑞云悄悄对我说:“你让于路他们别打他了,我真看不下去。”

我对于路说:“算了,甭打他了,让他把身份证放这,什么时侯有钱给送来再把身份证拿走。”

三姐来了,我没看到重重,便问:“重重怎么没来呀?”

“我叫他来,他说什么也不来,说他不愿意再看见刀童。”三姐气愤地说。

“这是追回来的钱,就十八万三了,他和一女的花了一万多。”我指着桌子上的钱对三姐说,她急忙往包里塞钱说:“那不行,得让他赔,哪能这么便宜他呀!”

我笑笑说:“现在就是打出屎来他也没有,我扣下他身份证了,让他以后有了时再还。”

三姐向老靳等人说了声“谢谢”背着包走了。我一看三姐没给哥儿几个留点连忙悄悄对瑞云说:“家里有多少现金快拿出来。”

瑞云将家里的钱都给了我,我一看只有两万,就把老靳叫到里屋抱歉地说:“老靳,我三姐不懂外面的规矩,认为我这当弟弟的是应该的。跟哥几个说别往心里去啊,这——”

“这话就远了,咱什么关系,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提钱这不是寒碜我嘛!”老靳打断我的话说道。我说:“这不是咱俩的事,要光是咱俩我绝不会说这废话。哥儿几个忙乎一晚上,就是夜宵也得吃点儿啊。你拿着这钱,带哥儿几个喝点去,这和我姐没关系,是我的意思。”

老靳他们走了,我给刀童松绑后说:“以后找点正当来钱的路子,你这连骗都不如,骗是指骗不认识的人。你这叫坑,专坑熟人,坑蒙拐骗偷为什么把坑放在第一位,就是说这坑最损最下三烂,也是最让人气愤的。看你小伙子挺有个样的,怎么尽干这没出息的事?走吧!”

他刚走出去,瑞云担忧地说:“你能不能以后不管这种事啊,踏踏实实做你的生意多好,你别忘了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保外就医,躲还躲不过来呢还往枪口上撞。”

“这不是三姐的事嘛,她和我说了我能说不管?”

“这是公安局的事,她可以报案嘛。”她这一说我脑子里也闪过一念头,是啊,她怎么不报案?是不是重重和刀童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给连带出来?重重不肯来见刀童,刀童在挨打时也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没说。想到这我说:“你说得对,我这情况是不能找事,下回不管了。”

“记住啊,不管是谁,只要让你做对你来说容易引起麻烦的事,你都不能去。你不好拒绝我来,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得罪谁我都不在乎。”她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说我。

想起有一次三姐让我和小沉帮她去向一个欠了她货款的电子元件店老板要钱时,小沉都和人家动起了手。那是我回来后腰腿好了刚扔下拐不久。这店的老板是一个年轻小伙,不但不给钱还张口就带脏字儿。看到小沉和他揪扯起来,我叫小沉放了手。这要是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先花了他。但当时我考虑到打轻了他没用,打重了为此给我送回新疆去不值得,要真打也不能明着来,要让他不知道是我。那时自己脑子中还留有这根弦,最近的确在不知不觉中淡忘了。

我心中暗暗感激着瑞云的提醒,叮嘱自己要保持警惕。

有些事不是你能避开的,因为生活在社会中。你不想做的不见得别人就不想做,当这些人的行为触及到你的利益时你就不得不去维护。

大七子自收了商建华交给他买鸦儿胡同那小二楼的二十万定金后,根本没和于建民提过这事。原来他近来连赌博带吸粉欠下了十多万的债,从谈这事那天起就憋着先用这二十万还债、做赌本。

商建华几次问他,他都是吞吞吐吐地推托,直到商建华自己又去那小二楼看到已有人在里面办公才知道这楼已经卖了。便让大七子退款,眼看一个月过去了,毫无音讯,只好来找我。我马上给大七子打了个电话:“喂,大七子吗,我姓沈。国管局商总给你那二十万定金是不是要打水漂了?”

“没有,我这不是正和建民商量嘛。别急,我尽快给他回话。”

“七子,你也别和我玩这喱咯儿愣(打马糊眼)了,于建民那楼早卖了。我和你没交情,这完全是看在小胖的面子上给你拉生意。你在三天之内把钱退回来,不然的话可别说我姓沈的翻脸不认人。记住,就三天,最好别让我上你们家找你。”

商建华看我说话时的口气直向我摆手,见我放下电话他说:“别急,好好说。”

“对这种人,你不玩点横的他不会给你的。你等着吧,三天以后他要是没给你我先给你。”我安慰他道。

又闲聊了会儿他起身告辞,我送他回来,老靳问我:“这大七子是哪儿的呀,要不要我带几个人找他去?”

“先不用,三天以后再说,估计他不敢再慎着了。”

果然,第二天商建华就给我打来电话说:“你这电话还真管用,我刚刚把钱拿回来了,谢谢啊!”

自单革来后,经常有一些原来在新疆回来的人到公司来找我。他们听单革说我和老靳如何如何做生意,便仗着和我们以前在一队呆过赊点小钱。其实单革的原意是说我们如何牛屄、仗义。但却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麻烦。一开始,我还每人给一两千,多少不让他们白来,慢慢我觉得不对头了,因为有的和我们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老靳一直就反对这样给,他说:“这帮孙子都是抱着不要白不要来的,你给他他也不说你好,转脸还骂你是大头,真有事时谁也不来。”

“咳,我倒没想让他们对咱怎么着,就觉得在新疆时都是苦哈哈地熬过来的,咱混得比他们好就算意思一下吧。”

“都意思,意思得过来吗?我说你别不往心里去,这样下去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老靳的话不是没道理的,一天夜里都一点了有人敲门,我开门后一看是冯垒。他在新疆时和我还算近,那是在我调到二队后那俩月里躺在病床上时他常常背我去看电视。我急忙将他让到屋里请他坐,他却一直将右手摸在后腰上不坐。横眉立目假阴狠地说:“我刚翅(跑)儿回来,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怎么着,先给哥们拆点?”

他说着又将手伸向了后腰,我听这话就想起七零年前后那些洗佛爷(抢小偷儿、贼吃贼)的混混了。一股怒气生向胆边,喝道:“你妈了屄,你丫后腰长疮啦?瞎摸什么啊,今儿你要是不拔出来你丫都是尿肏的。”

他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挤出点苦笑尴尬地说:“沈哥,我没、没什么别、别的意思,就是刚翅儿出来没辙想跟你借点儿。”

“滚你妈的,本来凭着在二队那俩月的交情,不用你说话也得给你。现在,要不你丫就亮出插子来咱俩玩玩,要不你丫就滚蛋,想好了让我能信的瞎话再找我来。”我说着打开们一把抓住他顺势推了出去。

“沈哥——沈哥,你听我——”

“我这可是给你留着面子呢,快滚!有什么要说的明儿上公司再和我说。”

瑞云吓坏了,她一个劲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不懂,甭问了,没事睡吧。”

我躺在床上,想起冯垒在新疆时曾舔着脸炫耀自己如何在窃入一住家时被一小姑娘发现了,他一拳把人打晕。不由得骂道:“小人。”

瑞云看我瞪着两眼问道:“这人是干嘛的呀?”

“这孙子,偷时不守偷道。被人发现不说自己技艺不高运气不好,跑就得了,还把人家小姑娘给打晕了,真不是东西,碰上大老爷们丫准跪地求饶,要不是看丫在我不能动时背过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在愤怒与焦躁中睡着了,瑞云却一夜没合眼。

这一时期,公司万事皆顺,发展很快。我们已和东城区委建立了长期的拆迁承包关系。在朝阳区也和一位姓梁的区委老干部合作,进行着蓝岛附近的拆迁工作。在四合院的买卖上已轻车熟路,为公司赚取了可观的利润。

随着公司的红火,给每个人都配备了手机和车。那辆奥迪我只偶尔出去办事用一下,算是三秋专用了。老靳是一辆本田,袁工的是雪弗莱,小顾的是一辆雪铁龙,于路还开着他那出租,就连新来的虎子都有了一辆米色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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