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与我—两个不同的女人

细品时光,轻捻岁月,慢煮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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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年轻时,在故乡的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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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冬,清冷,沉寂,凄婉。在南方大宅院的西屋里,停放着一具棺材,棺材中躺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棺材边上站着一个灵秀的女孩。女孩年仅六岁。一串串清泪从女孩的眸中溢出,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在孝衣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的泪痕。

这个女孩就是我的婆婆,而逝去的女人则是婆婆的母亲。婆婆出生在四川远近闻名的富贵家族里,她的母亲原本是家里的婢女,虽是佣人,但却天生丽质;但,她的这份清纯终是牵出了一段孽缘,婆婆的父亲占有了她的母亲,在纳其为妾不久后,婆婆便出世了。

婆婆的到来,并没有给她母亲带来多少喜乐。她的母亲因被迫成妾,而始终不能释怀,但又走投无路,就这样,委屈着,苦闷着,忧伤着,度日如年地熬下去。怎奈,雪上加霜,两年后,大太太生了个儿子,婆婆还好,毕竟是家里的长女,但,她母亲的处境更是一落千丈,惨淡得无以复加。心若没了出路,人便会想到死,终于,在那个凄凉的冬夜里,婆婆的母亲吞噬了鸦片。

失去了母亲的婆婆,第一次尝到了生离死别的痛,但她终归还是个孩子,伤心过后,也就慢慢地淡漠了,留在她父亲身旁继续求学。然而,婆婆的骨血里却留着她母亲的影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那份顽强的个性渐渐地显现出来。与她母亲不同的是,婆婆不是琢磨着怎么死?而是思考着怎样生?在高中毕业后,婆婆不辞而别,与她的两个闺蜜一起投奔延安。

对大家闺秀的婆婆来说,延安窑洞是一种别样的生活,但婆婆喜欢。在延安,婆婆结识了我的公公,并喜结连理,转战南北,历经千辛,最终落脚在北京,并且都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终其一生。

与婆婆恰恰相反,我的童年是用平顺与温馨堆砌而成的。我是满汉的后裔,坦白地讲,我没有享受过满族昔日的荣华富贵,但过的仍是一种衣食无忧的殷实日子。我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姥爷和姥姥身边,始终没离开过北京。那时,我是家里唯一孙子辈的孩子,故,我拥有家人全部的爱。母亲经常为我买时尚的衣衫,父亲经常为我读有趣的童书,姥姥天天为我做可口的佳肴,姥爷经年教我提笔作画。

因为姥爷是著名的国画家,他的很多文人朋友常来家中小聚,尽管我年龄尚小,对他们的闲谈似懂非懂,但潜移默化的熏陶,却成为我心间一抹永恒的底色。岁月悠悠,我在祥和温暖的家里,慢慢长大。日后,求学求职,恋爱结婚,生儿育女,我的人生路是世间规范的模式。

婚后,我搬进了公公婆婆的四合院,在同一个屋檐下,交织和延续着我们婆媳的流年。

1982年,与婆婆的合影。

倘若婆婆是一座峻岭,我便是一株花朵。娇花插在顽石上,十有八九是要枯萎的。婆婆和我的性格反差颇大,婆婆豁达开朗,我多愁善感;婆婆刚毅果决,我优柔寡断;婆婆擅长园艺,我喜好读书。

但是,这种相反的性格,却恰恰成为我们之间的互补和纽带。

平日里,有些琐事常让我担忧。初始,也不过是和婆婆念叨两句,她总是摆摆手,笑着说:那都不是事儿;她这么一说,我真就想开了。后来,我再有心事,便愿意和婆婆说;婆婆总是先耐心地听我讲,然后,再仔细地帮我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直聊到我开心为止。婆婆常告诫我:遇事不要太情感化,情感过度时,往往会看不清事实。

每年天气变暖时,婆婆就忙着在庭院里栽花种草,到了春夏之际,花开满园,色彩斑斓,清香袅袅。闲暇时,婆婆和我静坐赏花,拥一米骄阳,拈一指花香,品一杯香茗,叙一段旧事,让清浅的光阴在指尖随意飘柔。

1986年,与小女儿在婆婆的花园里留影。

一个人的时候,我喜好活在文字中,在字里行间里漫步遐想,我尤其爱读经典名著和人物传记。婆婆曾读过不少名著,后来,她从我这里借了几本传记,细心阅读。有一段时间,我们婆媳读同样的书籍,想同样的故事,谈同样的话题。彼此的感觉,恰似故友,宛如知己。

2008年,婆婆突然病危入院。闻讯后,我即刻赶回北京,当时,尽管雇了护工,但我仍旧终日守在她身边,为她端汤送药,更衣如厕,洗澡按摩。那时,婆婆已经失语,但每当她从昏睡中醒来,见到我时,便用她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发梢,泪光点点。这年的浅夏,婆婆辞世,享年八十七岁。

按照婆婆生前的遗嘱,我们将她的遗体捐献给北京协和医院。然后,我们相聚在婆婆的四合院里,撒花祭奠她。碎花飘飘,泪水涟涟,少了婆婆身影的庭院,竟是如此的苍凉和萧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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