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贝卡•巴尔特利
编译:魏玲
摄影:麦克•瓦锡卡
伊莎贝拉•德•拉•乌塞耶和女儿贝拉正在爬阿空加瓜山。通往顶峰的路呈之字形,危峰兀立,怪石嶙峋,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她们艰难地喘着气,可以说是连走带爬。
这座山在阿根廷,海拨6262米,有“美洲屋脊”之称。在这样高的山上,即使身体健康的人都会有高山反应:头痛,失眠,食欲减退,疲倦,呼吸困难。
更何况伊莎贝拉是一个肺癌四期的病人,这种病本身就会出现呼吸困难。
母女俩正在做最后冲刺,从3号营地到山顶要走14个小时。天亮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转身往下眺望,但见山连山,岭接岭,白雪皑皑,天地间冰清玉洁,浑然一色,阿空加瓜山的深邃和辽阔尽收眼底。可是贝拉无心赏景。走了4小时,来到了6400米高度的地方时,她把背包靠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倚着背包坐了下来,嘤嘤的抽泣,问母亲: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爬山?”
她们都着穿桔黄色的滑雪衫,蹬着冰爪鞋,戴着头盔和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猛一看,分不出谁是母亲谁是女儿。
伊莎贝拉今年55岁。她热衷于野外活动,20多年前就开始登山、跑马拉松,还参加了铁人三项全能比赛。她丈夫大卫是一家能源公司的财务主管。他们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妻俩从小就培养孩子勇敢冒险的精神,鼓励孩子们参加那些刺激又危险的活动,像骑马从西伯利亚到戈壁沙漠之类的。他们知道,这些活动会给孩子一个运动员健壮的体魄、干事业的胆量,和敢于冒险的勇气。
老大20岁时就已经登上了地球陆地上七座最高的山峰,打破了同性恋登山者的记录;老二19岁时骑自行车从埃及开罗出发,到达南非开普敦;老三贝拉19岁时独自一人徒步太平洋屋脊山道。这条山道有4200公里,横跨内华达山脉和喀斯喀特山脉,从墨西哥一直延伸到加拿大;老四19岁时划独木舟横穿大西洋,是这项比赛中最年轻的选手;小儿子16岁,是州里中学生长跑运动中跑得最快的一个队员。
当伊莎贝拉被诊断出肺癌四期时,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个星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到骨盆、脊椎和脑子,剧烈的疼痛使她卧床不起。医生给她开了两种正在临床试验的新药。这两种药可止痛,阻止癌细胞扩散,但18个月后病情可能会恶化。
据国家癌症研究所报导,肺癌四期患者五年的存活率只有4.4%,约半数的病人在5个月内死去,可是也有活了10多年的。伊莎贝拉希望自己也能成为10年存活率病人中的一个,她相信,综合全面的治疗方案减轻了临床新药导致人衰弱的副作用。
化疗后,她作了一个决定:和每一个孩子出去旅游一次。这也许是她在这世界上最后几次旅游了。她的孩子最小的16岁,最大的25岁,她有话要和他们说。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毅力、顽强和专心致志集中精力。
2018年4月,她和老四徒步圣地牙哥朝圣之路,这条路在西班牙,长800公里;2个月后,她和老大在阿拉斯加跑马拉松;9月份,她和先生及3个孩子在哈萨克斯坦跑超级马拉松;一个星期以后,她和老二在南朝鲜参加了铁人三项全能比赛 —— 游泳3.8公里、骑车180公里,再跑42公里。
今年1月,她和老三贝拉来到了阿根廷,她要和女儿一起征服阿空加瓜山。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一对母女、两个向导、一个记者和一个摄影师。
从技术角度来说,阿空加瓜山不算是最难爬的山,因为它不需要用绳索捆绑、用斧头凿冰,也不需要特殊的攀岩技能。可是,这是长达两个星期的路程,一路上天寒地冻,狂风肆虐,晚上只能睡帐篷。只有40%的人到达峰顶。伊莎贝拉化疗后很虚弱,体重不到100磅,她知道这座山会让她和女儿陷入困境,挑战她们体力的极限。
可这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她要给女儿上一堂课:人生的路有容易,也有艰难,“坦途和逆境都必须得面对,” 她说。
她们是从巴卡斯山谷上去的。第一天母女俩站在山路的进口处,脸上没有一丝的担心。
贝拉活泼可爱,22岁,是哥伦比亚大学三年级学生。她戴着一顶米色的帽子,上面印有一个树獭。这是一种哺乳动物,以行动迟缓著称。她戏谑地称它为“我的精神偶像。”
伊莎贝拉瘦骨嶙峋,颧骨高凸,一头棕色披肩长发,两个眼睛细细长长,笑起来的时候,会眯成一条缝。她戴着一顶桔黄的帽子,帽沿上写着:“规规矩矩的女人不会创造历史。”
天空蔚蓝蔚蓝的,悠闲地漂浮着几朵白云。气温不冷不热,很舒服。山路蜿蜒前行,两侧耸立着红棕色的山峰,看上去并不难走。
“去野外活动时,我总是会想起我从哪里来,我的人生走了多远,” 伊莎贝拉说。
她出身在路易斯安那州,父母是传统的保守派。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她去了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她40岁开始跑步、学游泳,45岁时在利比亚和纳米比亚参加160公里长跑比赛。
她在雷曼兄弟公司当律师。孩子一个个出生后,她辞职专心在家相夫教子。一晃眼的功夫,孩子们都长大离家求学去了,只有小的还在身边。当她正满怀憧憬地想象未来的生活时,医生打电话来,肺癌晚期四期,已经扩散。
“我从娘家来到丈夫的身边,有了5个孩子。当我马上要自由了的时候,我得知自己得了绝症,” 她一边说一边把吊在胸前的背包调整了一下。胸口有很多针头,静脉注射的药就是从那里打进去的。
母女之行有值得回味的时候。贝拉14岁时,她们一起去爬乞力马扎罗山。这是非洲最高的山,被称为“非洲屋脊。” 当她们好不容易登上峰顶的时候,向导说,“走错了,要去的是对面一座山。” 贝拉耍赖皮,不肯走了,母亲怎么劝也没有用。贝拉说她最后肯去的原因是因为向导的一句话:“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巴掌打死你这个蠢货。”
“母亲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她推动着我们前进,” 贝拉说。她把一瓶水递给母亲。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她把水都放在自己的包里。“我中学毕业时,想休学一年,去某个地方爬山。当我告诉母亲时,她说,你讲话要算数,要爬山的话,就去P.C.T.,” 她指的是太平洋屋脊步道。
在那条山道上,贝拉半夜打电话向母亲求救。电话里她惊慌失措,情绪失控。天暗下来了,雨夹着雪,不时还有冰雹。她上下湿透了,冻得浑身发抖,整个深山老林里就她一个人。伊莎贝拉说,继续走,不要停,这样可以保持体温。一定要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贝拉听母亲话走了整整一个晩上。第二天早上她找到了避雨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弃了的厕所。
第二天看到山顶了。重峦叠嶂,一朵朵白云在高处盘旋,阿空加瓜山迷人又让人敬畏。向导指着山上的一个地方告诉大家,这是3号营地,是我们向山顶冲刺前住宿的地方。我们要走波兰人小道,从巴卡斯山谷上去到大本营,然后再从西北边绕着群山登上峰顶。
伊莎贝拉已经有点累,不像咋天那样精神了。化疗使得她的骨头脆弱很容易骨折,所以她下山时很担心怕摔跤。上山的路崎岖盘旋,满是石头,坑坑洼洼。有时,她要向导拉她一把。不过,这里只是小菜一碟,难走的还在后面。
石屋之家营地到了。这里依山傍水,在阿空加瓜山的山脚,旁边是一条河。伊莎贝拉一头栽进帐篷,立马睡得像头死猪,她累坏了。第二天早上当向导喊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她踡缩在睡袋里不肯起来。贝拉逗着母亲,可她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当母亲还睡着的时候,贝拉一下子把帐篷拆了。这种严历的“爱”,贝拉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吃了早饭后动身前往大本营。这段山路很难走,狂风挟着冰雹从四面八方吹来,伊莎贝拉担心自己会被风吹下山去。
贝拉不顾母亲的担心。一开始就要求走一条较难走的路,那条路要穿过冰川。她自己开辟一条道路,顶风而上。
几个小时后,贝拉坐在路边,直说,累死了累死了。伊莎贝拉又恼又气,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过一会,向导说话了,“跟着大家走,不许离开队伍!”
大本营到了!这里海拔4270米,有几个圆形的帐篷,里面有餐厅、阅览室、可以上网,还有太阳能热水器浴室。帐篷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当现煮的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面的时候,一天的活动达到了高潮。
吃饭时,伊莎贝拉宣布,这是我最后的一座山。“我已经不能再登山了,我走一天算一天,不敢幻想我能登上峰顶。”
贝拉说,妈妈,下次我们去海边。
饭后,向导开口了,他不担心是否有人到不了山顶,他也不担心伊莎贝拉。“山自有它自己的方式让人们闯过一关又一关,直达峰顶,” 他边说边呷了一口热茶,那是阿根廷茶。
且慢,还有好几天要走呢。
第二天早上贝拉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出来,一只手提着一筒尿,另一只手拎着一袋呕吐物。厕所在外面,晚上太冷,大家就在帐篷里就地解决。男的用筒,女的用特制的便盆。高山反应,再加帐蓬又拥挤,伊莎贝拉吐了几次,还把一盆尿打翻在帐篷里。
贝拉先打扫卫生,然后去吃早饭。正当大家坐着吃鸡蛋和烤松饼的时候,她开口了,“我原谅你,妈妈。”
伊莎贝拉看着女儿,瘦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肯定是加深母女感情的一种好方法。”
每一个登山者在上山前都要做一次体检。
医生用听诊器检查了伊莎贝拉的肺后说:“Ok,你的肺功能正常。”她一听泪如泉涌,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医生检查出肺里有癌细胞。
那段时间她很忙,家里有很多事情:外甥细菌感染,老四正在计划划独木舟横穿大西洋,贝拉滑雪时伤了脖子。她忙着照顾家人,而把自己的病痛置于脑后。在这之前的几个星期,症状就出现了。她抬右腿时很艰难,腰也痛,就像是有人拿一把榔头在砸。可她一直到痛得实在无法忍受时才去看医生。
诊断出来后,她很吃惊,但没有让这个坏消息影响她的心情和每天的生活。相反,她心怀感激:幸亏查出来了。
“以前的我是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人。现在得了病,要和以前的那个我说再见,有点伤感。现在要给自己重新下个定义,我不要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病病殃殃的人。我也正在学会接受身体会逐渐衰退下去的事实。”
一路上,骡子驮着大家的睡袋、帐篷、餐具和食品,可是到大本营后,它们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大家必须背自已的东西,很重,约有50磅。伊莎贝拉体重只有92磅,身体不堪重担,她计划雇人把行李背上山。
贝拉不喜欢这个主意,她想自己背。伊莎贝拉说,目标是两人安全到达山顶,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请人帮忙。
向导宣布,明天离开大本营,以后几天每天换一个营地。每个人必须跟上队伍,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不能停下来休息。他发给每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要方便必须用塑料袋。从现在起雪是惟一的水源,所以不能随地大小便。
伊莎贝拉不停地呕吐。风吹日晒、暴露在低压低氧的环境里,她日渐虚弱,再加上空气稀薄,喘不上气来,晚上睡不着觉,她担心自己只能留在大本营了。
可是第二天她走出了大本营,和大家一起上路了。当到达了下一个营地的时候,母女俩情绪高涨喜笑颜开。帐篷很小,还有霉味。休息时,伊莎贝拉告诉女儿,她想给孩子们的,是自己小时候没有的东西,“野外活动是其中一个,” 她说。
贝拉看着母亲。她的脸色通常是严厉的,可是这时充满了柔情蜜意。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还有比你更坚强的人,” 贝拉说,“我永远做不到。”
“你开玩笑吧,你可比我坚强多了。”
3号营地到了。这里海拨5800米,一顶顶桔红、黄色的的帐篷在四周起伏群山的映称下,煞是好看。风嗖嗖的,很冷,贝拉赶紧把母亲羽绒衣的拉链拉上去,然后扶着她的肩膀,极目眺望远方。
这次爬山逼着贝拉成熟,逼着她变得像母亲那样会照顾人。
第二天向山顶冲刺。一路上大家一声不吭,是啊,难走的路总是要求集中注意力,不能走神。太阳升起来了,桔黄色的光辉照耀着白雪皑皑的群山,阿空加瓜山的轮廓巳经清晰可见。
伊莎贝拉眼神坚定有力,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走着。在离开山顶500米的地方,贝拉走不动了。伊莎贝拉说服女儿坚持到底:你每次都能到达山顶,这次也一定会。
6个小时后,母女俩终于成功登上了山顶 —— 美洲大陆的屋脊。两人相拥庆祝。伊莎贝拉流泪了,她说,山总是能让我心动。
她们筋疲力尽,已经走不动了。向导给了她们一根绳子,让她们拉着绳子下山。
回到3号营地时,伊莎贝拉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下山的路难走,还有艰难的日子在等着她们,可是,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和贝拉一起爬这座山,这真是太好了!” 她说,“我想让她知道,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内心深处一定会有东西让你克服困难,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