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去以后,就轮到农机车辆了。石涛让轻的先过,重的押后。这样走了20分钟,都顺利到达对岸,只剩下两台斯大林80了。由于反复辗压,水泡子中间已经深达一米。这种苏联拖拉机很高,照理不怕烂泥塘,岂料第一台开到深处,居然打起滑来,积水很快就没过机壳。石涛赶紧命人往拖拉机前面倒砖石,这才勉强让它爬出来。田发推测:水泡子就中间有一层硬底,现在已经碾碎磨穿,下边的泥就算还没化冻,也吃不住这么大份量,所以后面那台更难过去。石涛双眉紧蹙,思量片刻,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想办法吧,无论如何得把它弄过去!”他把包车组组长刘定宽叫来,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先往中间倒砖石,把坑底垫高,再铺几块大木板,让履带从上面压过去。木板太轻,绑上铁条才沉到水底;两头牵着有小木块,漂在水面上当浮子,引导拖拉机前行。
拖拉机手马军利是个25岁的小伙子,有几年驾驶经验,之前专门到垦区培训过斯大林80的操作,技术比较过硬。他准确地把这台大铁牛开上木板,缓缓向前推进。木板在下面发出嘎嘎的碎裂声,一股股泥浆冒了上来,水面越来越混浊。拖拉机一点点通过了最深处,开始往上爬坡,众人在旁观瞧,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从水底传来一声闷响,拖拉机的机头猛地往下一沉。“要命!”刘定宽不由得惊叫起来,因为他看到涌起的水浪差点涌进竖直的排气管。马军利也不敢再开了,就让拖拉机在原地呆一会,等候水面恢复平静。
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底层冻土似乎在重压之下流动起来,整个拖拉机开始一点点下陷,排气孔离水面越来越近。马军利赶快熄火,迅速从驾驶室齐胸深的水里爬出来,翻到机壳上,用一块塑料布把排气孔紧紧扎上。这是刘定宽之前教给他的救命招:无论如何不能让排气管进水,否则发动机就要报废。他随后跳入水中,扑腾到对岸。
就当积水刚刚淹没排气孔,斯大林80总算停止了下沉。刘定宽这时已经把钢索挂在前面那台拖拉机上,准备下去钩住水里这台。没想到马军利急红了眼,大声嚷嚷,非要自己下去不可:“这是我的拖拉机!我的!我就算死在这水泡子里,也得把它捞出来!”刘定宽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说:“你小子别犯浑,到这份上跟我争个啥劲?你水性还能有我好咋的?瞧你冻成这副猴样,下去就得抽筋,我还得先把你捞出来,更耽误功夫!”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小瓶老白干,自己先喝一口,然后递给马军利:“你也暖一下身子。待会儿到前面去,等我把钩子一挂上,你就开车。注意一定要慢,悠着点劲!”
石涛在一旁关切地问道:“老刘,你能行吗?”
“没问题!我天天冲冷水澡,还能怕这个?”
老刘把酒瓶递给石涛,脱下外套,只穿一身秋衣秋裤,拽着钢索下到了水泡子里。那水面浮着冰碴,让人看着都心中发冷。他蹒跚走到离拖拉机一米远的地方,水已经没过了下巴颏。老刘猛吸一口气,潜入了混浊的水里,瞬间就没影了,只能看到钢索像鱼线似地在水面上晃动。过了十几秒,他从泥水里钻出来,冲岸上高喊:“挂钩没摸着,陷到泥里去了!给我找个工具来,得掏开才行!”赶紧有人拿来一柄尖嘴榔头,用破布包着扔了过来。老刘接住,转身又钻进水里。
这回老刘在底下呆了足有一分钟,水面上不断有泥浆翻涌,显示出他正在拼命找寻机头挂钩。就在大家开始为他担心时,老刘终于现身。他费力冲着岸上说:“总算找到了!等我喘几口气,再去把钩挂上。”他的脸色黑黄,浑身糊满泥水,站在那里不住地打战。石涛很担心,冲他喊:“老刘你先上来吧,喝点酒暖一暖!”
“不,不成!回来我就找不着那地儿了。”老刘口中冒着白气,朝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眼看都快两分钟了,老刘仍然没有上来。更让人揪心的是,钢索抖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没有劲了。石涛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旁边两个包车组的小伙子也跟着跳了下去。就在石涛快到跟前时,老刘像具浮尸似地从水里漂了出来。石涛一把抓住他,把他翻了过来。老刘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挂上了,开车。”石涛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抱住老刘,冲着远处高喊一声:“开车!”
马军利稳住油门,把岸上这台拖拉机缓缓启动。待钢索绷紧,他用更慢的速度一点点往前挪。水里那台斯大林80逐渐抬起头来,如一只史前巨兽浮出水面。马军利浑身都像在着火,但他的头脑异常冷静。他明白,只要操作稍有不当,钢索就会绷断,老刘方才的全部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他拿出了一个渔夫的全部耐心,来钓这只巨兽。他能够感到身后钢索传出去的力量,一点点被那台深陷淤泥的拖拉机所吸收,一点点向前克服着障碍。有好几次,眼看钢索都绷到了头,发出令人心惊的轧轧声,但到最后一刻,拖拉机终于向前挪动,化解了那股力量。
拖出十米后,履带露出了水面,这台拖拉机不会再有陷下去的危险了,前进的阻力也大为减小。马军利把速度提起来,很快让它脱离了困境。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马军利跳下车,向担架上的刘定宽跑过去。老刘早就被脱得赤条条,裹在两床大厚被子里,头上还扣着一只狗皮帽子。他的嘴唇依旧乌青,不过眼睛已经有点精神了。他冲着泪流满面的马军利点点头,轻声说道:“好小子,干得漂亮!”】
201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