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欧洲十四年,聊聊我认识的偷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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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国之前,我时常听到的都是关于“偷渡”的新闻,自从2005年到瑞典留学,然后又在法国定居,这十几年中我了解到的更多的则是关于偷渡者的故事,他们不再是新闻报道里模糊的“某某某”,而是站在我面前的大活人。

他们以第一人称叙述着自己偷渡的原因、动机,偷渡的过程以及偷渡后的生活。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说出来,我就算绞尽脑汁也编不出这些故事。

关于偷渡的宏观原因和分析已经很多,我就不再次累述,我只想聊聊一个个具体的偷渡者,并尽量客观的把这些我无法亲身体验的经历复述出来。

首先出场的是一个越南家庭,就叫胡先生一家吧。相比集装箱的方式,他们的偷渡经历不算太艰辛。因为帮他们策划整个偷渡过程的,不是蛇头,而是一对土生土长的瑞典老夫妇,不但不收费,还给予了他们很多资助。

这是怎么回事?

上世纪末,汉斯夫妇在越南旅行时,因租用摩托车而与胡先生结识,一周的时间,胡先生除了开摩托车带汉斯夫妇到处游玩,还善解人意的帮了他们许多忙。

当汉斯夫妇提出想到到底人家里去看看最真实的民情时,胡先生毫不犹豫的就邀请他们去了自己家。

虽然生活艰辛,家里只比贫民窟好那么一点点,但胡先生与新婚妻子的淳朴、乐观,热情好客、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给汉斯夫妇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他们之间的友谊就此建立。

汉斯夫妇回到瑞典后,一直挂念着他们的越南朋友,担心他们的生活,他们一致认为胡先生一家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后来,汉斯夫妇正式邀请胡先生一家到瑞典来相聚。我只知道,胡先生一家在1999年到达瑞典南部的马尔默之后,就从此留在了这里。汉斯夫妇资助他们的生活,并帮助他们申请瑞典的居留权,而且他们成功了。

至于中间,汉斯夫妇如何与胡先生一家策划此事?胡先生一家又是怎么到的瑞典?后来是通过申请难民还是别的原因获得了瑞典的身份?这些胡先生不愿意多说。

我是2005年在马尔默的一个市场里认识胡先生的,那时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固定摊位,靠贩卖纺织品为生,还有了一双儿女。

每次,说起这段经历,他都非常感激汉斯夫妇,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汉斯夫妇,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来到瑞典,过上如此幸福的生活。

第二位出场的是位东北大姐,现在大概50岁,我叫她刘姐。我们是在法国第戎的警察局里办理居留证时认识的。她为人热情,直爽,初次见面就和我聊了许多,看得出那天的她情绪高涨,特别激动。

原来,她十几年前从东北辗转数月,后来留在了法国,一直是黑户,只能打黑工,保姆、餐馆洗碗、按摩......

一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刚退休的法国男人,上个月他们结婚了,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申请法国的居留权,再也不用东躲西藏。

刘姐的偷渡原因,是为了逃离家暴又不愿离婚的老公。她说最恐怖的不是拳打脚踢,抓着头发撞墙,而是有一次在动物园,她老公居然揪住她的衣领想把她扔进老虎的领地。这令她最终下定决心逃亡。平常粗旷、泼辣的刘姐,说起往事竟然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说自己在巴黎时,每天的生活都是辗转于居住地、地铁站、工作地,十年如一日。她不知道什么叫景点,就连埃菲尔铁塔,她也只在远处见过几次塔尖。她睡过十几人一间的大通铺,老鼠、蟑螂经常从床铺上跑过,她还经常徒手按死爬在墙上的某种叫不出名字的吸人血的小虫......

每天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一件事,挣钱。

她说这十几年,她不仅还清了偷渡的债务,还挣了不少钱,汇回老家给父母买了房。等她拿到正式的居留卡,她就能回国了。她离开时,儿子才11岁,现在听说儿子都要结婚了。

但是,偷渡的经过也许实在不堪回首,她至今只字未提。不像下面这位牛人,直接把偷渡经过写成了回忆录。就叫他“牛仔”吧。

对我来说,牛仔的经历无疑等同于传奇。

牛仔是个外形魁梧,彪悍的壮男,应该是打架没输过的那种。二十岁不到,他就跟着亲戚去俄罗斯,在服装批发市场里谋生。打拼了几年,他们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终于攒下一些钱。然而,有一天他们遭到了俄罗斯匪徒的明抢,损失惨重,报案后,警察来了又是一通暗抢。他们几年的心血就在这一天化为乌有。

他的亲戚都决定回老家,可是牛仔却决定要偷渡去欧洲。他用绑在身上没有被警匪搜走的钱和亲戚们的借款,踏上了偷渡之路。

他的回忆录写的非常详细,陆续发在了朋友圈,但是我只能对这些艰险的经历做一些概述。

牛仔经俄罗斯到了波兰,然后辗转到意大利,最后到了法国。一路上,货车、集装箱没少坐,丛林和荒野的徒步也不少,地下室、仓库、山洞都躲过。

除了最开始交给蛇头的钱,途中还要经历层层盘剥,最后连藏在鞋底和内裤里的美元都一毛不剩。

偷渡,就是一个把你彻底扒光、掏空,让你体无完肤的过程。

在波兰时,接应人出了岔子,他们被警察围追,只能躲进荒山野岭......有几名队友从此消失。

在牛仔的回忆录里,提到过两名女偷渡者。

在华沙一个中转站躲藏时,他听说这家的女主人以前也是偷渡者,在这里中转时被中转人看上,就留在了华沙结婚生子,也帮着老公继续藏匿偷渡者。

另一个30岁左右的女子,与他们同队,她说自己的老公几年前就是通过这个蛇头去了意大利,现在稳定了,就让她也走同样的线路到意大利去团聚。

牛仔写道,他无法理解这对夫妻,如果是他的妻子,他绝对不会让她经历这样的偷渡。

以前,我觉得没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理解偷渡者的想法和决定,现在看来,就连偷渡者之间也一样无法理解彼此。

牛仔后来加入了法国外籍兵团,几年前退役时,还收到了法国政府的入籍邀请,听说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换国籍呢。

这些故事听起来似乎结局都还不错,似乎偷渡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九死一生。

但是,你可曾想过,能讲故事给我听的,都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那些死在了荒野中,死在了海浪中,死在了集装箱里的人......他们哪里还有讲故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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