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从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经历了什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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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说:我曾像无数亚裔孩子一样渴望完美
本文作者Julie Zhuo,美籍华裔商人、作家、计算机技术科学家,出生于中国上海,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现任Facebook产品设计副总裁。

在我小时候生活的大房子里,有一个美国梦。

我的父母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们买下了单程机票、带着几百美元的钞票和一口糟糕的英语、毅然决然地离开中国来到了这里。

实现美国梦要靠一个公式:

好好学英语,考全班第一名,数学水平至少比同学领先一到两个年级,积极参加学术比赛(科学竞赛、数学竞赛等)并取得好名次,拿下SAT考试,作为毕业生代表在高中毕业典礼上上台讲话,上常春藤名校,读医学或法律专业,一辈子过上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日子。

遗憾的是,这个公式对我的父母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他们来得太晚,第三轮才加入比赛的人是没有资格奢望赢得冠军的。他们在这里经历了无数个难捱的日子,白天去餐馆做服务员、晚上回到家夜夜失眠、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生活妥协,才最终挤进了中产阶级

但我不一样。我还小,我的声带还没有开始发育,养成一口地道的英语是迟早的事;我的眼睛足够敏锐,感受和消化美国文化并不难。这一切于我而言是种希望,而我也像盖茨比一样,愿意穷极一生去追求这束遥远微弱、却富有力量的绿光。

我的记忆中有无数个遇到红灯停在路口的场景:衣衫褴褛的卖报人走过来,轻拍着我们的车窗,“要买报纸吗?要买报纸吗?”,每到这时,父母都会非常严肃地对我说,“Zhuo Li

,看到了吗,如果你不努力学习、不考高分,将来就会像他这样到大街上卖报纸。


这个公式很神奇,它在亚裔的圈子

里似乎屡试不爽。每天都会有成功的消息传来:

 

“文芳阿姨的女儿Sophia的SAT考了1590分,刚被哈佛录取。”

“涛的儿子Frank进到了陶氏化学(Dow Chemical Lab)实习,还在科学展览会上拿了第一名。”

“教会的Pam前一阵子登台演奏,得了钢琴表演州奖。”

这些荣誉听起来是如此轻而易举,就像日程表上的安排一样被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每一项成就的达成,都意味着这些孩子的履历上又将多一行文字,而说不定哪一行字最终就能换来一张梦寐以求的藤校入场券。

年复一年,家里陈列奖杯的架子渐渐被摆满,除了妈妈每周末做家务时会打扫一下上面的灰尘以外,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在我父母眼里,“完美”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实现“完美”的方法也总是固定的。

换句话说,100分就是完美,99分就是不完美。

从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说:我曾像无数亚裔孩子一样渴望完美

Julie Zhuo(中), 图片来源于网络

02.

我在高中时读过柏拉图的《对话录》。在书中,我了解到了“形式”这个概念。这个词非常吸引我。苏格拉底提到,我们身边的每一件事物,小狗、优雅、友谊……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有一种真正理想的形式。

然而,真正理想的形式是凡人无法看到的。我们像囚犯一样被困在洞穴里,眼前是光秃的灰色洞壁,身后是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影子在洞壁上乱舞——小狗摇晃着尾巴,芭蕾舞者扭动着曼妙的身姿,三五好友随着歌曲节奏摇摆。

如果这是囚犯所看到的画面,他们会不会认为影子就是世界的本来面貌?洞壁上晃动着的影子真的能代表狗、优雅、友谊的本质和魅力吗?

但所幸,我们住在洞穴之外,与洞穴相距遥远。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立体的,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实实在在可以触碰得到的,远比影子的世界丰富多彩。

我太理解这个洞穴之喻了。它描述的就是我的生活:我一直在计算美国梦的公式给多少人带来了荣誉和掌声,却从未意识到,这个公式其实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美国梦值得吗?我一点一点地远离洞穴,每走一步,就离真实的世界又近了一点儿。

从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说:我曾像无数亚裔孩子一样渴望完美

Julie Zhuo

03.

今天阳光真好,会议

室里暖洋洋的,而此刻我的心脏却在砰砰直跳。又到了绩效评估季,经理马上就会把我的评估表带过来。

过去的这几年里,这样的场景每隔六个月就会上演一次。我坐在这把椅子上,重复着同样的复杂情绪:激动、恐惧、期待

这时的我是一个等待着圣诞礼物的孩子,满心欢喜地想着“他会不会带来一份非常出色的业绩表?等会儿我一定特别兴奋!我就说过你很棒吧?!”,却又是一个惴惴不安的罪人,一边等待原告的指控,一边焦虑地思考着“我做人怎么这么失败”?

门被推开了。经理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他微笑着递给我一沓纸。我迅速扫了一眼标题文字:我做得很好,超出了预期目标!我突然松了口气,用了5秒钟的时间来放空自己,感受着这个瞬间——我做到了!我通过了考试!

第一页纸是对我的肯定,写着我的各种优势、以及同事们对我的好评,我草草翻过。

第二页纸写着我的提升空间。说白了就是没有达到业绩要求的项目、和我在工作中出现过的马虎和失误。

经理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太在乎自己的不足之处了,其实真正能让你走得更远的是你的优势。

“当然,你说的对,”我不走心地嘟囔了一嘴。

他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这一分钟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弥补欠缺,让自己表现得更好。

我始终没能明白他的这句话,直到好多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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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 Zhuo

04.

在一次教会活动上,我的妈妈了解到了一个让她心生羡慕的世界——数学夏令营。

唱完最后一首圣歌之后,一群妈妈们聚到一起。其中的一位妈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每年都会到外州去参加夏令营,一同参加的都是数学能力很高的孩子,这些孩子们聚到一起探讨着很高深的数学知识。

夏令营结束后,孩子们会不舍地告别彼此、各自回到家中。但他们不会就此断了联系,他们辗转于全国各地,追随着各种数学竞赛,说不定在哪场比赛上就会再次重逢。在座的妈妈们都叹了口气,她们想象着夏令营小屋里迸发的智慧、和颁奖典礼上奖牌碰撞发出的悦耳叮当声。

妈妈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家从10岁就开始了!”,她嚷嚷着。

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的确,我已经读高中了,我的数学还不错,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成绩。我很向往妈妈提到的夏令营,和其他小伙伴一起过暑假听起来真有趣。

而我知道,妈妈的脑子里正想着完全不同的一些事情。

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公式其实是有漏洞的,这个公式从来没有计算过错误的成本,一旦酿成错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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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 Zhuo

05.

高中毕业典礼上,我坐在第一排的第一个座位上。

坐在这个主座上,舞台上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我戴着毕业帽,穿着一件皱皱巴巴、大得离谱的蓝色长袍,既兴奋又急切。

我知道毕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意味着人生的这一段旅程即将画上句号。我知道父母和朋友们现在正坐在观众席中,近乎哽咽,看到我们终于迈入成年,他们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也在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等待进入会场、听校长讲话、意识到自己在这所学校的时间所剩无几,即将踏上通往未来的那艘船。

大概在此半年前,我收到了梦校的录取通知书。当时是春天,学校发来了为期三天的“准新生”周末体验活动的邀请。我独自一人坐上飞机,决定去看看大学的样子。在那里,我第一次跟素不相识的人聊了一整夜。从喜欢的电影,到未来的生活计划,我们随心所欲地说着各自的心里话。

这种自由的感觉太刺激了——学长们谈论着下学期准备修什么课程,纠结着明天早餐吃华夫饼还是煎蛋卷,他们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定义生活的公式了,真好。

我突然感到神清气爽,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了有色彩的世界,恨不得马上飞奔而去,去抓住每一个瞬间,去以主角的身份重新开始一段故事。

你一定以为从此以后我就会跟变了个人似的——懒散地过完高中最后几个月,彻底摆脱对学习、分数的执念。

但是,当我坐在毕业典礼观众席的第一排第一个座位上时,我满脑子想的却都是,我为什么没有被选为上台发言的毕业生代表,我还是不够完美。

我并不是第一名。

从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说:我曾像无数亚裔孩子一样渴望完美

Julie Zhuo

06.

我丈夫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那说明你过去所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我却不以为然。我们聊过数十次这个话题。我说,“人都会犯错的,而且总是能从过去的错误中学到一些东西的。要是我早点知道现在所知道的东西的话,我肯定会换种做法来做某些事情。”

“比如说呢?”他接着问我。

“我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度过大学四年。我肯定不会为了简历好看而去上那些我很讨厌的课,我一定会选一些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学。”

他笑了笑,说:“但我们俩就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啊。如果你选的都是书法课这类‘鸡肋’课程,我们可能也就没有机会认识了。”

很难说服他,我明白。我知道他的意思——就算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也并没有改变过去的勇气。我看过那么多的旅行电影,自然明白蝴蝶轻轻一拍翅膀,世界的另一侧就可能爆发海啸。

但我还是反驳了他:“我的意思并不是改变过去,而是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要改变!”

他翻了个白眼。说“难道还能有第二次上大学的机会吗?”

他知道我的意思。

回想起来,大学也是一个充满了条条框框的世界,它给我们的束缚远比现实世界多。四年里,我们还是需要没完没了地上课、参加活动,期中、期末考试丝毫不敢松懈,按部就班地朝着“毕业”努力。

但是现在,在硅谷工作了十多年以后,我终于知道,任何公式都是不可靠的。

把过去的假设用到未来总是会出现差错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完美可言呢?

千奇百怪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着。

有人押上了全部资产投资一个很有前景的项目,结果石沉大海;有人选了一个并不被看好的领域,却意外赚了一大笔。

有人在四年的时间里投入了全部心血、汗水、眼泪,结果一切化为乌有,有人提出了一个很好的策划方案,却足足等了两年时间才见到成效。

有人原本是个小混混,现在却在各种会议

上作为主讲嘉宾侃侃而谈,而有人明明很出类拔萃,却常常为想不出新点子而焦虑不堪。

完美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社会影响力?是财富?是优雅的举止?是光鲜亮丽的穿着?是孩子、父母、丈夫崇拜的目光?是跻身知名人士的圈子

?是社交平台的粉丝数量?是某篇文章的转发人数?是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是克服痛苦的毅力?是实现奢侈品自由?是保证自己潇洒过活的资本?是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一直在进步、而没有退后?

一把尺子对应着一种完美。完美这种东西其实并不稀罕。

但是,没有人能够满足全部的完美标准。

我回头看看父母的美国梦。他们想要的是安稳、舒适的生活——我早就实现了这个梦,我得到的东西远比这些多。

但是我的梦是什么?

从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说:我曾像无数亚裔孩子一样渴望完美

Julie Zhuo

07.

我做妈妈了,宝宝依在我的臂弯里。看着她纤细的睫毛、软软的小拳头,我恍惚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把一个完整的小人儿带到这个世界上。

她的到来填补了我生活里的罅隙。但带孩子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一日如一年。我的宇宙已经超负荷,我的心已经悄无声息地爆发了。

又到了喂奶的时间。我的身体轻轻地靠近她的小嘴巴,她本能地躲闪了一下,然后便开始咕哝咕哝地吮吸。原来为人母就是这样的画面。

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和婆婆,她们都为我终于加入了母亲的队伍而感到高兴不已。

我从妈妈那里得知,我就是吃母乳长大的。母乳喂养在当时的中国还是一个新事物,医院推出了母乳喂养试行计划,我的妈妈加入到了其中。她告诉我,医院把所有婴儿都放在看护室里,每隔几个小时让母亲母乳喂一次,“我很紧张,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孩子,每次我都是等别的妈妈都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再去找你,没人认领的那个一定就是我的。还好,你越长越像我,我渐渐可以认出你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让婴儿和妈妈在一起,就像我生完孩子后那样,转过头就能看见小宝宝躺在床边的摇篮车里?

妈妈回答说,“不不不,医院不是不让,他们只是希望妈妈们能多休息。”

我的婆婆也有一段相似的经历,她后面生的几个孩子都是母乳喂养长大的。她说:“老大

出生的时候还不流行喂母乳。”“后来听说母乳很好,大家就都跟着学了起来。”

很难相信,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喂孩子这件事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60年代的育儿常识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多年以前,丈夫等在候诊室抽着烟,女人们在产房里照样分娩。而现在,这样的做法极可能对产妇造成生命危险。

多年以前,老人们都提倡婴儿趴着睡觉。而现在,这种姿势却成了婴儿猝死的元凶。

我们对复杂的人体知之甚少。而说到底,我们真正了解的东西又有多少呢?

完美的规则总是在变化着的。
08.

几个月前,我买了一张蜂蜜色的柚木桌子放在家里的露台上。它的颜色太温暖了,就像夏天的阳光一样。但过了几个月以后,桌子变成了暗褐色,桌面布满了污渍和食物残渣——黄油玉米粒、三文鱼肉渣、和小坨的沙拉酱。

上周的某一天,从桌子旁边经过的时候,我翻了个白眼——桌上的污渍实在太难看了。我想,“我应该把它擦干净。

于是便开始在Youtube上看各种擦桌子小妙招的视频,又去亚马逊买了一些清洁用具。我觉得自己应该把这张柚木桌子拯救出来。

阳光真好,我终于动起手来。令我欣慰的是,几次擦拭过后,虽然我手里的刷子已经变成了煤烟色,但桌子上的暗褐色的斑点确实变浅了一些。“加油!”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停下来。反复擦几次后,原来的蜂蜜色终于显现出来了。

但是污渍还是顽固地浸在里面。我改用更强力的刷子,开始专攻一块形状像墨西哥地图一样的深色污渍。所幸,它终于也渐渐褪去了。

但抬头一看,桌子的另一侧还有几块大的污渍。

我干劲十足——我觉得我可以把它们都解决掉。我有能力把过去留下的所有脏东西都清理干净,把它变回一张新桌子。我抻了抻胳膊,准备着下一轮清洁。

“妈妈,你在做什么?”女儿的小脸蛋从露台的门外探了出来。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女儿已经放学了。

“我正在打扫桌子,宝贝。”

可想而知,她对这个任务一点都不感兴趣。“妈妈,给你看看我今天画的这张画!”她自顾自地挥着手里的蓝色画纸,说。

我回头看了看那张斑驳的桌子,本想告诉她,妈妈再用二十分钟就可以擦好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完美”应该是我们终其一生追求的崇高真理吗?它是不是一种控制的幻觉?蒙蔽了我们的双眼?

我脱掉手套,把刷子扔在角落里。

生活总会有污渍的。

但那也许就是完美的另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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