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湿漉漉淅沥沥的清晨, 洛杉矶的雨季今年来得比往年迟了有一个多月, 这延迟来临的雨季, 就让完全不适应阴雨天的洛城人慌了手脚,这不, 周一一早开车上班出了小区,才发现忘了带雨伞, 于是立马掉头回去拿雨伞。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居然看见左邻居乔治家门前的草坪上一个人淋着雨在轰隆隆地推着割草机走来走去, 谁呀这是?
自从邻居乔治今年三月突然重病去世以后, 因为走得仓促没有留下遗嘱, 乔治的房子就陷入了三个亲生儿子和妻子带来的继女丽塔姐弟仨的争产官司, 大半年来财产判不下来哪个子女也拿不到, 谁也无法卖,如今在法庭财产据说还得再冻结个大半年。 住在亚特兰大的乔治小儿子保罗就把钥匙交给了乔治昔日的老邻居老友瑞吉夫妇, 瑞吉夫妇早在十多年前已经卖了房子搬去了我们隔壁城市拉古娜庄的老年社区, 享受退休生活了。瑞吉几个月来平均一周来一次, 帮着收拾一下信件把乔治的屋子通通风, 再替前院草坪浇浇水。
不过, 乔治去世后房子都大半年没人住了, 门前草坪依然修建得整整齐齐的, 屋前走道边的大树落叶, 从来都是被拣得干干净净, 原来, 这都是对门邻居的园丁何塞悄悄打理的结果啊!
何塞看见我把车子慢慢靠边, 于是停下来招呼我:特丽莎早, 对了, 你前几日不是问我玫瑰剪枝如何过冬吗? 你即这么喜欢玫瑰, 不然我把乔治的一盆花儿交给你打理吧, 这边我是一周来一次打理院子, 来不及浇水的话玫瑰不容易活的。
一盆玫瑰?我心中一动, 然后就看见何塞从后院抱了一盆花花走出来。
莫名地, 我感到有点难受:这果然就是我四年前送给乔治的那盆玫瑰!
说起乔治与我的玫瑰之缘, 这还要追溯到2014年我们刚刚买下这个带近8000英尺前院后院的房子那时候了, 记得当时好友兼经纪浩雷带我们来看了两次房子, 两次都看见左邻车库门前坐了个笑容可鞠的老头在门口晒太阳, 见人走过就猛一嗓子吆喝:hi, how’s it going!
乔治极健谈, 看见我们搬家的那天牵了个宝宝过来打招呼, 于是自告奋勇地从车库找出个巨大Dolly, 就是一个带着四个轱辘的运货的底盘, 跑过来帮手我们搬东西, 老公听乔治介绍说他都73岁了, 很是过意不去说不用的乔治你看着就行, 乔治挤挤眼说, 你是说我老吗?我六块腹肌还剩两块好不好!
搬家搬了一整天乔治也指挥着, 帮着搬搬抬抬了一整天, 那天虽然很累, 我俩想到遇上了这么一个热心肠的芳邻, 心里顿时就热乎乎起来。
搬进新家没多久的暑假, 我们全家一起进行了个黄石公园12日自驾游, 临走前我特意去交待乔治请他替我们前院的花花们浇浇水, 并帮我们把信件邮件收一收。
黄石公园归来, 乔治来按门铃送还我们一堆他代为保管的信件邮包, 说对了, 你后院的大阳伞我帮你收起来了, 前几天刮了大风, 我看你大伞插在野餐桌上怕被风吹折断了, 所以过来帮你收起来了!
谢谢!谢谢!老公感慨着:乔治真是个大好人啊!
乔治的确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好人, 而且几乎每一个路过的遛狗的邻居, 都像是他的老友一样被他吆喝着停下来, 两个人热热烈烈地唠嗑一阵, 少则30分钟多则一个多小时, 才挥手告别。 经常, 我在厨房煮着咖啡, 就听见乔治响亮的大嗓门又此起彼伏开聊了, 探头一瞧哇, 这回居然是辆车子, 乔治眼尖冲着车里的小子喊着: 亚历山德拉说你刚考上UCLA了是不是啊? 原来, 是对街邻居亚历山德拉的孙子回来了。
小伙子一脚踩住刹车, 膀子伸出车窗来和乔治击了个掌, 亲亲热热聊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乔治有点得意地告诉我, 这条街我住了38年了, 养大了六个孩子, 这条街上除了亚历山德拉住了30年马克住了25年, 就没有比我更老的居民了,他们都叫我O街的mayor!
乔治说, 你右边隔一家的邻居安妮夫妇, 是一家墨西哥人有三个孩子, 几个儿子们小时候经常因为早上快迟到了, 就跑来按乔治的门铃请乔治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安妮夫妇一个在快餐店打工一个当园丁一早就离开了家根本顾不上管几个孩子, 于是乔治就帮忙把孩子们开车送去学校, 这一切自然都是免费的。
“不过, 我也不是没有原则的噢。”乔治说。
原来, 乔治年轻时在海军陆战队服役过, 以上尉军衔退役, 所以乔治家的几个孩子, 家教都很严格, 乔治对于经常清早背着书包来按门铃的安妮家的大卫兄弟俩从来没好脸色, 一边匆忙开车送小子去学校一边训斥:我们当年在军队里的时候, 说清晨四点起床你就得起, 慢了一分钟也是要军机处分, 你们这都是第几次起床起晚了啊? 要是在军队里是会出大问题的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 大卫俩兄弟被唠叨得, 懒洋洋随口应着。
乔治不仅以管得宽著名, 也以唠叨著名, 乔治自己就告诉我, 为了提醒大卫的妈妈安妮好好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们, 乔治特意把安妮拦在路边,滔滔不绝说了一个小时。
乔治来自伊利诺斯, 有着中西部人特有的热情和淳朴, 他告诉我前几年安妮这个墨西哥新移民准备宣誓入境的时候, 因为她当时还没有车子英文又不好, 是乔治跑了两趟送安妮去洛杉矶市区内带她办理入籍公民以及宣誓仪式, 所以安妮这个传统的墨西哥女人对于乔治是抱着一种对待长辈一样的尊敬和感激的, 乔治扯着大嗓门在马路边耳提面命她要好好管教自家的小子, 早晨该早起就得早起不得懒散, 不要学坏了, 安妮就点头如捣蒜地答应着:好好好!
转眼秋天了, 我家前院请了马丁的工程队来装修院子, 每天早上老公和我准时出门去上班, 我下午回家就看见乔治搬了个椅子过来, 坐在我家前院车道上, 两眼盯着摊了一片的挖开的前院, 告诉我说:你这砖用得不对。
原来, 乔治从海军陆战队退役后, 就一直在saddleback学区工作, 负责整个学区各个学校的各项工程事项, 一直干到退休, 所以乔治对于工程施工也算是颇有经验了, 这方面老公则是个IT男完全不懂的, 只见乔治拿着施工图纸, 同老公指指点点, 对于前院我自己用铅笔手画出的S型小凉台表扬了几句, 还特热心去自己后院找了一段木头贡献出来, 和老公一起把这段木头锯短了, 刷上清漆钉在了墙上, 安了6个吊钩, 挂上了我从garage sale淘来的六个漂亮的陶瓷舀水缸子, 一下子前院就很outstanding了。
乔治还手把手教我去门前人行道边, 掀开盖板找到房子的水表, 说你看看这秒针跑的, 就表示你房子里有漏水呀!
“对了, 为什么你男人不来操心这些捞什子事儿呢, 要你一个女人来管?!”
说完, 乔治这个东部来的旧式大男人, 径直跑来我家车库教训老公: 这不是该女人操心的活儿, 这是该你男人干的事儿呀!
老公被教训得只好点头: 啊是的是的。
乔治在这方面, 很有一点中西部旧式大男人之风, 通常我若是想请教他一点园艺的工作, 或是想借他一件工具啥的, 乔治总是笑着打发我说:去叫你男人过来, 我教他!总之干院子的活什么的, 乔治完全不想和我这个女人啰嗦。
乔治管得宽, 还比如 关于门前人行道车道破碎了, 要记得修平噢免得路过的小学的小朋友们走路摔跤什么的, 他也紧盯着我不放, 直到我找人修好道路为止。
我们车库门前的旗杆,挂了个国旗, 乔治又有意见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提醒我们: 要挂国旗呢按规矩是必须要底部打照射灯的, 你们光挂个国旗底部不安个照射灯的话是不合规矩的, 对国旗不够尊重的!
哎吗, 被他唠叨了一阵子, 老公买了个反射灯来装上, 这下乔治高兴了, 揣了两面国旗跑过来, 说这就对了嘛! 我呢经常有以前学区工作的旧同事过来, 送我些学校里的国旗, 你们以后旗子破了就不用买了, 我有很多的, 都给你们挂!
装修完前院, 冬天开始我家后院也开始动工装修, 不过这一次我和老公都有点学懒了, 反正每天都有乔治从后院墙头上探个脑袋过来监工着, 我俩就万事不用管了呀!
记得有一回老公发消息问我: supervisor 今天上班了吗?
我立马跑去后院拍了几张乔治探着脑袋看着工人们干活的照片发给他: 当然上班了啊!
逗死了, 可不, 老公和我都笑死了:有了supervisor 乔治监工着, 咱的日子过得太轻松了呀!
冬去春来, 搬入新家的第一个五月一日,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天, 刚刚好送完小A上了学校巴士离开, 一边准备走回去, 一下就看见了乔治,穿了身浅黄的衬衣戴了顶礼帽, 长裤裤线笔挺, 打扮得如此稀罕的正式这是要去哪啊?
乔治看见我走上来忙打着招呼, 说今天五月一日是他太太的生日,他每年的这天都会开车去河边郡军人公墓去太太的墓地去探望她的, 这么早出发是为着早早到达, 趁着露水清凉他好拔一拔墓前的杂草, 清理一下墓碑, 然后坐在墓前陪太太说会儿话, 聊会儿天, 通常呆到下午才会回来的。
“你看, 我园艺铲子什么的都带上了呢!”乔治说。
我听完, 心中一动, 说: 乔治你等一等, 我有些玫瑰花儿请你带去给你太太。
说完我赶紧跑回了后院, 话说, 自从我家后院新装修以后种上了二十多棵粉色, 白色, 黄色,大红色的玫瑰, 十几棵栀子花, 两棵黄果兰树,总之都是香喷喷漂亮的花儿们, 我很快操起园艺剪刀剪了一大束各色玫瑰和几枝白色的栀子花, 插在一个玻璃花瓶里喷上了营养剂和水, 交给乔治说这一束花花就请带去给乔治太太吧!希望她喜欢!
乔治满心欢喜地接过来花瓶,说谢谢你特丽莎, 她最喜欢玫瑰了, 再说, 她反正也没法儿抱怨嘛!
乔治冲我挤挤眼, 我俩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过了几天, 我忙忙碌碌地正要出门在车道旁边见到了乔治, 看来他是一早特意等在我车子旁边等着和我说话的: “特丽莎, 谢谢你的玫瑰, 我女儿丽塔那天她母亲生日也去墓地了, 看到了你送的花儿们, 丽塔说母亲最喜欢黄玫瑰了, 这份礼物正合她意!”
噢是吗? 我一高兴, 放下包包说, 那你等着, 我风一样跑回去后院抱出一盆黄玫瑰来, 哪拿着!我把花盆递给乔治, 说那你就好好养着这盆黄玫瑰吧, 每天浇浇水和它说说话, 你太太会高兴的!说完我一溜烟儿开着车跑了, 太忙, 太忙, 没时间听唠叨的乔治说谢谢了。
可不, 乔治扯起大嗓门来, 不拉着你唠个三十分钟一个小时的嗑绝对不放你走的呀, 咱们这等忙碌的上班族, 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和他聊天啊!
我想, 对乔治这样一个热情,外向的鳏夫来说, 家里老伴已不在了,六个成年的孩子两个搬回了家乡亚特兰大一个在北加州, 只有一个退休的继女丽塔住在河边郡, 大概一两周来探望他一次。 所以乔治最大的困扰, 其实是孤独和寂寞吧。
所以乔治每天最喜欢做的, 就是坐在门前的椅子上, 端着个咖啡杯子, 和来来往往路过的, 遛狗的, 开车经过的邻居们打招呼, 聊天!因为他闲呀!可又是个闲不住的人!
闲不住到了什么地步呢? 有一天星期天, 清晨我和老公正围着餐桌吃早餐, 一嘴嚼着口培根呢就看见乔治从窗外的走道走过, 肩上还抗了把人字梯子和电锯!
噢!我一下猛想起来, 前两天在后院剪花, 被脑袋伸过墙头的乔治叫住就聊了两句, 说打算周末去借他的电锯子用用, 把后院那棵柠檬树去顶修剪成椭圆形一下。
没想到, 乔治记住了, 这不, 站在梯子上帮我锯柠檬树来了!
喝喝, 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那怎么好意思呢, 赶紧让老公出去后院去接替了乔治, 把修剪的活儿干完了。
不过, 从那以后, 乔治也是固定的每隔几个月就自己跑来我家后院, 搭个梯子操起电锯把柠檬树修剪一番, 我们过意不去曾经和他谈着要不要付一些钱给他, 乔治摆摆手:付什么钱呢, 我有的是收入, 以前经常帮着送亚历山德拉家的孩子们, 安妮家的孩子们上学, 送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收过钱啊!
乔治因为在军中服役超过了二十年, 退役后拿美国政府的军人退休金很是不错, 又终身享有复员军人的医疗保险,就是什么都cover, 完全不需要自付费用的那种, 自己又在学区工作到退休, 也有一份公务员的退休金,六个儿女也都成年成家了不需要父亲资助, 乔治经济上是毫不吃力的,因此他把旺盛得不得了的精力, 全花在了四处揽事儿, 帮助别人上面了。
比如有时候我买了些中国菜回来, 总是送一碟子过去, 可老是看见他的红色皮卡不在车道上停着,按门铃也没有人, 不禁纳闷问他: “乔治, 你都退休了的人, 咋还是忙成这样不在家啊? ”
“我忙啊!“, 乔治叹口气, 告诉我说, 他需要一周三次带他的一位军中同袍去洗肾去, 一早去接了人, 带去诊所洗肾, 一洗就是大半天才能搞完, 这不就一周三天都占上了啊!
啊, 我奇怪起来: 还有这事!他没有儿女家人的吗, 怎么非得靠你呢?
乔治告诉我, 这位同袍甚是可怜, 太太是越南人早已过世, 两个儿女倒是住的挺近, 可没一个愿意管事的, 说起来洗肾是个一周三次必须固定要做的活儿, 谁接了这活谁不是都被一周三天绑死了吗? 所以两个儿女推来推去不愿管。
“我要再不管接送他洗肾, 谁来管呢?”乔治叹着气, 说自己已经兜揽下这事儿两年了, 不管怎么说, 我们是军中同袍, 一起在海外驻军的时候就相识了。 也许, 就是这份军中过过命的情谊, 让乔治感觉他必须义不容辞地站出来, 扛下照顾老弱的军中同袍的重任吧!
就这样, 乔治还是每周忙忙碌碌地, 一周三次地带那位军中弟兄去洗肾。 又过了一阵子, 每次我看见乔治都记得问候一下他那位洗肾的军中弟兄, 终于有一天, 乔治告诉我说, 这位洗肾的同袍家人, 终于决定把他们父亲送去了住全日制有人照看的老人院。 也许, 是同袍的家人终于良心发现, 觉得不好意思再麻烦一个76岁的老人来替他们尽义务, 照顾起他们的父亲了吧?
乔治管完了这桩事, 卸下担子了吧他总是又有着下一桩事儿接着管, 比如我们的右邻乔许夫妇是一对三十多岁的白人年轻夫妇, 丈夫会计师太太是护士, 非常俊美标致的一对, 自从和我们前后脚买了我们隔壁的房子之后呢, 就开始了孜孜不倦的大生产运动, 五年里连续不断地生了四个娃, 后面两个还是双胞胎!
娃生的这么多, 房子不够住了咋办呢? 乔许一鼓作气, 决定自己操起电钉枪, 把车库添加一层insulation改成办公室, 以便腾出原来做办公室的那些房间给娃儿们住!
说干就干, 乔许这个俊秀的读书人找上了在学区干过工程的内行乔治, 两个人戴着口罩用了好几个周末, 车库大门大开, 在车库墙上贴防寒层,钉隔离板, 乒乒乓乓敲敲打打了快一个月, 终于把乔许的车库改成了白色木板的办公室!这下乔许和珍妮佛的一大群娃终于有足够房间住了!
帮忙乔许盖完车库办公室, 乔治有一阵子每天又不见了, 过了一阵碰上他, 他悠悠地说, 我去了拐角那个邻居吉米那, 帮他盖工具房呢!真是个闲不下的人呀!
似乎人人都喜欢来找乔治帮忙, 乔治这个O 街市长, 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呢! 比如对街的邻居马克, 在后院搭个游泳池, 马克快六十岁的人了可还是很handy, 他谁也不雇袖子一捞决定自己干!
马克叫来砂石车, 嘭一声砂石车倒下来一大堆砂石在车道上, 马克穿过街来叫上乔治, 两个人一个挥锹铲土一个推着手推车, 黑渣黑渣愚公移山, 终于把车道上的砂石都运回马克的后院去了!
记得在搬进这个新家的11月第一个复员军人节, 那一天乔治家门口很热闹, 来来回回停了很多辆不同的的车, 乔治的好人缘呀!而我们呢那一天是照常上班。 第二天一早, 在前院送完孩子上学校巴士后我见到了乔治, 乔治一边浇花, 一见面就责备我:特丽莎, 昨天来了很多的人探望我, 你看, 我新剪的头发也是一位女士上门来特意替我理的发, 她是每年的复员军人节都来给我理发的。 可是你呢, 我在家等了一整天, 也没有等到你们上门来看望我, 你怎么能在复员军人节把我给忘了呢?
哎呀真不起! 我忙不迭地道歉, 老公也从车库里走出来向乔治道着歉, 说我们从此一定不会再忘记了。应该的呀, 我们应该在这一天和全美国的民众一起送上我们的感恩, 感谢乔治这样的复员军人为国家曾经做出的牺牲, 谢谢每一个军人曾经为了保卫自由和和平而服务国家!
从此, 每一年五月一日乔治太太生日这天的清晨, 我都会赶在清晨送去一花瓶后院亲手剪下的玫瑰花束, 用麻绳绑好, 请乔治带去河边郡军人公墓探望他太太时送给乔治太太。 然后每一年11月的复员军人节这天, 我都会送一盒蛋糕以及一束鲜花, 按下他的门铃,迎接乔治惊喜的笑容!
大约是从去年的秋天开始, 乔治有一阵子突然开始变得慢慢消瘦了, 也很少露面了, 到了年底, 乔治退了休的继女,当过护士的丽塔搬过来陪乔治住了几个月, 每天我都看见丽塔的银色车子停在门口, 有时候丽塔还陪着乔治推着walker出来, 在人行道上慢慢散步, 乔治看见我,依然声若洪钟, 调侃着说他自己得了一点小病, 不碍事, 就是孩子们有点大惊小怪了。
还不碍事? 都减重了二十多磅了还是小病?丽塔无奈何看着我摇头, 当着乔治的面告诉我说:是淋巴癌。
在美国不同于中国, 长辈若是得了癌症之类的话, 从医生到家属都是千方百计编谎话瞒着病人的, 美其名曰让病人免受刺激。 而在美国, 则是极尊重病人的自主权的, 不管是任何病, 病人都是第一知权者, 反而其他家属, 除非有病人亲自写下的指定知权人, 其他人哪怕是病人的亲兄弟姐妹打电话来, 护士也是拒绝告知病人病情的。 医生及所有医护人员,也只和病人自己讨论病情和治疗方案, 当然, 病人自己有指定一个医疗全权决定者, (medical decision maker), 在病人突然失去知觉意识后, 就由这位医疗全权决定者来和医疗团队讨论,决定治疗方案。
听完丽塔一番话, 我看着同是护士同行的丽塔, 一时间百感交集, 看着已经骨瘦如柴的乔治, 我竟不知要对着她和乔治说些什么才好!
眼看着乔治病了好几个月, 也无法顾及打理自己的前院了, 从一月起, 对门邻居的园丁何塞就开始自愿地为乔治收拾起院子了, 每个月固定来两次轰隆隆推着割草机割草, 还把车道打扫得干干净净!
三月初, 终于有一个星期六, 丽塔家的前院来了一堆车子, 丽塔一清早来按门铃, 我揪着心打开门, 原来丽塔来告诉我们:乔治已经进入临终关怀服务, 不再治疗了, 而且水米不进, 估计就这几天了。 因此乔治的所有儿女, 亲戚和表亲们都已从全国各地赶过来, 她来借些煮早餐的材料和炊具来招待宾客们。
那一天似乎过得特别地长, 到了周日清晨, 这回换了乔治的小儿子保罗来按门铃, 平静地通知我们:乔治刚刚已经去世了。 一时间, 似乎是在等待着保罗的通知一样, 我和老公拥抱着保罗, 终于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乔治的追思会上来了许多人:乔治的亲人们, 他的军中同袍们, 他军中退役后一直工作到退休的学区的同事们, 我们的邻居马克, 乔许, 老邻居瑞吉夫妇,亚历山德拉鼻子上挂着氧气软管也来了, 以及许许多多我们熟悉的却叫不上名字的邻居们, 我们一群一群地排队到乔治半开的棺木前, 深深地鞠躬, 向这位o 街住了四十三年的O 街 mayor, 我们的最爱管闲事的社区领袖献上最后的敬意!
乔治的追思礼第二部分是由官方的海军陆战队丧葬仪仗队举行的, 这是每一个曾经服役于军队的美国军人都自动享有的一项荣誉, 在著名的Taps音乐声中, 由几位海军陆战队队员踩着节奏, 缓慢地把一面美国国旗折叠起来, 折成一个三角形, 交给了乔治的家人, 同时伴随的, 是荣誉的来复枪鸣枪致意礼, 以答谢这位George William Stapleton 上尉为国家曾经英勇地服务过多年!
一转眼, 乔治已经走了大半年了, 因为乔治的身体是突然恶化而近乎突然去世的, 所以没来得及留下遗嘱, 结果乔治亲生的三个儿子葬礼过后很快就和三个乔治妻子带来的继子女产生了矛盾, 开始为遗产而诉讼法庭, 结果, 乔治留下的房子, 大半年来也无法由任何一个子女出售, 只能空在那里, 乔治遗留下的红色皮卡, 也一直停在车道上, 风吹雨打着。
不过很快, 就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 给乔治的皮卡车子罩上了个帆布罩子, 每周来负责浇草坪的瑞吉于是来按门铃, 说以为是我罩上的。
我说不是我, 不过, 乔治后院的几棵小树是我一直修剪着的, 车库门前的夏威夷花我也一直浇水着, 所以也没干死, 还开出来白色带黄芯子的娇艳的花朵呢!
邻居安妮没能参加上乔治的葬礼, 有一天看见瑞吉和我拎着水壶在乔治的门前浇花聊天她走了过来, 一听说曾经给予过她那么多帮助的乔治居然几个月前都去世了, 安妮和儿子大卫红了眼圈, 抱着瑞吉和我大哭了起来!
拥有一棵金子般心的乔治叔突然去世了, 他留给所有认识他的朋友,邻居们的却是无尽的思念!乔治这位伊利诺斯来的淳朴中西部大叔, 热情,善良, 是一个典型的永远想着对别人伸出援手的旧式传统绅士, 乔治都走了这么久了, 他空着的房子还被朋友们照顾得好好地, 红色皮卡车子也被不知名的好心人定期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有, 他的草坪定期有何塞和瑞吉打理着, 一点杂草都不生长。 他的后院的小树由我修剪着, 门前的夏威夷花我也固定浇水着。 每周都有几天, 瑞吉夫妇都过来开一开水龙头, 开一开房间的空调, 保证房子的每个系统都还良好地运作着。乔治的房子, 至今看上去依然像一个有人住的房子一样, 外观整洁美观, 一点也没有荒废弃屋的破败像。
我们所有的朋友,都在约定俗成一样地打理着乔治的房子, 似乎, 我们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 寄托着我们对乔治这样一个精神高贵的人无尽的思念。
在雨里, 我手捧着这盆何塞交给我的, 三年前我因为乔治说太太喜欢而送给乔治的黄玫瑰, 默默地想着:乔治如今已经回归天家, 和他最爱的乔治太太欢喜地在一起了。蒙蒙细雨中, 看见何塞憨厚笑着的脸, 我已经分不清雨水是何时流淌过我的脸颊了:
“乔治叔, 无论现在你是在世界的哪一个空间, 看见我继续又把这盆你最爱的黄玫瑰替你养下去, 你一定是很高兴的吧? ”
注:图一是George William Stapleton Sr. 军装照。
图二是我们搬来的第一个五月一日乔治太太生日那天清晨, 乔治手捧着我第一次送他带去给太太墓地的那一花瓶我后院亲手剪下的一把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