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桃树，一棵在后院，是黄毛桃；一棵在前院，是黄油桃。
后院里的黄毛桃，是我们十几年前搬进这所房子不久，从店里买回小苗，然后家里的父子兵齐上阵，奋力地挖坑，小心地移植，让那棵幼嫩的小苗在我们的后院安了家。那时候，小树苗比年少的儿子还矮一个头，印象中，这棵桃树，是除去前屋主留下的礼物之外，我们自己栽种的第一棵果树。
之后的日子里，这棵小树苗在家里“园丁”的精心打理和呵护下，顺着一棵果树应有的生命轨迹成长起来，树干一天天的长高，枝叶一年年的茂盛，几度春秋之后，开出了第一支并不太妖娆的桃花，结出了几个毛绒绒的小黄桃。虽然，这些小桃，不过是一棵桃树的生命历程里的顺理成章，没有惊喜，却带给我们一份收获的欢愉。
随着树干上年轮的叠增，桃树已经从小苗长成了高过篱笆的大桃树了，结出来的桃子也从原来的比鸡蛋大一点，到如今的比碗口小一点。每年盛夏，鲜甜多汁的桃子，成了我们家的期待，周边朋友们的期待，还有后院里调皮又贪婪的松鼠，小鸟的期待……
大黄桃是诱人又令人回味的，然而，孕育这些令人们高调赞赏的果实的桃花，却是低调又内敛的。每年的初春，寒气未消的干枝上，开出星星点点的小桃花，不娇也不艳，相比于后院里争春的繁花，那一树的桃花，总让人觉得不过最轻描淡写的一笔，而在这份无华里却蕴含着最出彩和丰盛的硕果。
如果说，后院的黄桃，是一棵无华，平凡而又实在的黄桃树，那么，前院的油桃，却有着它独特的经历和故事，并曾被我很不友善地定义过是一棵“华而不实”的桃树。
那是我们在这所房子住下几年之后，发现在家门口长出了一棵幼苗，造型雅致，青葱稚嫩。不谙种植的我们，也不知道它一棵什么植物，不请自来，在家门口安然落户，并恰如其分地填补了那一小片土地的空白。从此，家门前，就多了一抹养眼的青绿，也正因为这抹青绿，成了我们没有拔除它的理由。
阳光雨露，季节更迭，小苗慢慢长大，长成了一棵树，一棵枝叶茂密的小树。细观其青翠的叶子，它们的形状，叶脉，让我们觉得，它应该是一棵桃树。从此，我们对它的存在，又多了一份关注和期待。
终于，在一个早春二月，孕育了一个冬季的苞蕾，迸发出粉黛的花朵，娇媚艳丽地绽放枝头，仿佛在骄傲地向众人，尤其是这房子的主人宣示，“我真的一棵桃树!”。从此，我们这个安静的街角，又多了一份早春的温柔，从始发的几枝，到如今的一树。
之后的几年，妖娆的桃花，总会忠实地踏着季节的时钟如期而至，烂漫枝头笑春风。无论是缠绵春雨里的桃花带泪，还是明媚阳光下的笑脸如嫣，那一树的芳菲，成了我们这个寂静街角一道最艳丽的风景，只是，灿烂过后，却没见有桃子结出。
直到前年，花开花落之后，才见几颗桃子挂在树梢，与其说是桃子，还不如说是几个丑陋的小果子，长得凸凹有致，手感坚如石头，更不用说放进嘴里去啃了。
去年，桃子长多了几个，但依然桃不像桃，一副总长不熟的样子，令人没有丝毫要去品尝的欲望。也许，后院那些果大鲜甜的大黄桃，早以占据了我们对桃子的宠爱，而对这些小油桃就不屑一顾了。
从此，我对门前的那棵油桃没再抱有任何舌尖上的期待，还把它定义成是一棵“华而不实”的桃树。然而，虽则不实，但那份花开的华丽，却成就了花痴如我者的满足，成为我镜头下的宠物，那份视觉上的享受，已经超越了舌尖上的期待。
很多时候，期待往往会伴随着失望，而惊喜却总是不期而至。今年早春，那棵桃花一如既往地以一身艳丽招摇于门前街角，当落红满地之后，只见花蒂间结满了小桃，像豆子，像花生般大小。果实慢慢长大，长成桃子的模样。颜色从嫩绿青涩，到腮红初染，到最后的红得发淤，一颗颗，一串串挂满枝头，藏于叶间。那些并不太粗壮的枝干，被这波出其不意的硕果压弯了腰，压着了地，还挡住了门前一半的车道……
虽然，这满树的油桃个头不大，味道也不算甜，但却带给我们继大黄桃之后又一轮采摘的欢愉，给松鼠，小鸟又一个觅食的天堂，更重要的是，它以累累的硕果给自己洗脱了“华而不实”的“罪名”。
人们常说，世间上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人与人如是，人与植物呢？这棵不请自来的黄油桃，结的又是怎样的一份缘呢？从一抹的初绿，到满树的嫣红；从“华而不实”到硕果累累；从期待不再，到一度惊喜，它仿佛在以自己生命的历程，教会我不要放弃，不要言之过早，揣着一份耐心，静候着与拐弯处的那份惊喜不期而遇。
如今，季节又翻开新的一章，落叶成秋，随之又是花蕾孕育于枯枝的漫长冬季。我，该对来年心怀期待，还是继续静候惊喜呢？
此文刊发于《星星生活》2019年10月11日第94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