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一篇毕业致辞

朋友转发了一份演讲辞,是毕业多年的学长对行将在2012年毕业的校友的告谕和祝愿。演讲中并没有装腔作势的官腔,而是追忆着远去而褪色的情怀和初衷,穿缀着从多年滚滚红尘里练出来的世故,而且指点着职场里熬出来的若干禅机,最终动情地用一种非传统方式呼吁学弟妹们守住心灵中的一片净土。读起来感到是一有情有义文采斐然的演讲辞。

演讲者的背景介绍说演讲者是某日报副总编。

令人迷惑的是,她要是像她说的那样做人行事,她怎么就能坐上副部级的位置呢?在中国特色的名利场里,岂是仅恃人情练达的修为或溢人才华就可以平步青云的。何况她是混迹在那份惯于用华丽的谎言来掩盖卑鄙的用心,用冠冕的名义强奸民意,用曲笔伪造历史的官方宣传机构里。一位她的前辈,也是总编,在历尽劫难和沧桑后,剥出一片箴言:那份报纸只有日期是真的。

更令人耽心的是,演讲者显然是洞明世事的官员,当她向学弟妹描叙他们将来面对的世界,她信手把守护信念和良知的重任留了给年轻人。孰不知现行中国体制中,文明的共同价值是没有存活空间的。若循官定的价值观生活,那就不必去费心守护什么。然而,如果认同非官方的信念和人类良知并且去守护它们的时候,如果演讲者隐喻的是这些,那踏入职业生涯中的许多学弟妹们恐怕只会像当年右派一样,背着沉重的枷锁终生挣扎在社会的边缘; 或是呆在监狱里为真正的良知赎罪。演讲中提到的西南联大的大师们,1949年以后凋零寥落,死于非命,而且无人可续他们的衣钵。在那几间学府里,还有那种令人仰视的大师走出来吗?林昭,一个并没有走远的北大人,仅仅因为自己的信念和良知,被剥夺了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权利,还要向她的母亲索取杀人的成本。

当年老人家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口烟:四九年以后,鲁迅要么闭嘴,要么就去牢房里呆着。多少年过去了,这依然是掌权者的圭皋。这里借用一句现在被常被引用的古汉语来诫示来者:勿谓言之不预。

不久前,演讲者被调任为驻香港联络办公室副主任。中国古文学专业的毕业生可以像这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的恐怕屈指可数吧。

 

在北大中文系毕业典礼上的致辞


敬爱的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

上午好!

谢谢你们叫我回家。让我有幸再次聆听老师的教诲,分享我亲爱的学弟学妹们的特殊喜悦。

一进家门,光阴倒转,刚才那些美好的视频,同学的发言,老师的讲话,都让我觉得所有年轻的故事都不曾走远。

可是,站在你们面前,亲爱的同学们,我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1988年,我本科毕业的时候,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出生。

那个时候你们的朗朗部长还是众女生仰慕的帅师兄,你们的渭毅老师正与我的同屋女孩爱得地老天荒。

而他们的孩子都该考大学了。

就像刚才那首歌唱的,“记忆中最美的春天,难以再回首的昨天”。

如果把生活比作一段将理想“变现”的历程,我们只是一叠面额有限的现钞,而你们是即将上市的股票。

从一张白纸起步的书写,前程无远弗届,一切皆有可能。

面对你们,我甚至缺少一分抒发“过来人”心得的勇气。

但我先生力劝我来,我的朋友也劝我来,他们都是84级的中文系学长。

今天,他们有的仍然是一介文人,清贫淡泊;有的已经主政一方,功成名就;有的发了财做了“富二代”的爹,也有的离了婚、生活并不如意。

但在网上交流时,听说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让我一定要来,代表他们,代表那一代人,向自己的弟弟妹妹说点什么。

是的,跟你们一样,我们曾在中文系就读,甚至读过同一门课程,青涩的背影都曾被燕园的阳光,定格在五院青藤缠满的绿墙上。

但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我们之间横亘着20多年的时光。

那个时候我们称为理想的,今天或许你们笑称其为空想;那时的我们流行书生论政,今天的你们要面对诫勉谈话;那时的我们熟悉的热词是民主、自由,今天的你们记住的是“拼爹”、“躲猫猫”、“打酱油”;那个时候的我们喜欢在三角地游荡,而今天的你们习惯隐形于伟大的互联网。

我们那时的中国依然贫穷却豪情万丈,而今天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还在苦苦寻找迷失的幸福,无数和你们一样的青年喜欢用“囧”形容自己的处境。

20多年时光,中国到底走了多远?

存放我们青春记忆的“三角地”早已荡然无存,见证你们少年心绪的“一塔湖图”正在创造新的历史。

你们这一代人,有着远比我们当年更优越的条件,更广博的见识,更成熟的内心,站在更高的起点。

我们想说的是,站在这样高的起点,由北大中文系出发,你们不缺前辈大师的庇荫,更不少历史文化的熏染。

《诗经》《楚辞》的世界,老庄孔孟的思想,李白杜甫的词章,构成了你们生命中最为激荡的青春时光。

我不需要提醒你们,未来将如何以具体琐碎消磨这份浪漫与绚烂;也不需要提醒你们,人生将以怎样的平庸世故,消解你们的万丈雄心;更不需要提醒你们,走入社会,要如何变得务实与现实,因为你们终将以一生浸淫其中。

我唯一的害怕,是你们已经不相信了——

不相信规则能战胜潜规则,不相信学场有别于官场,不相信学术不等于权术,不相信风骨远胜于媚骨。

你们或许不相信了,因为追求级别的越来越多,追求真理的越来越少;讲待遇的越来越多,讲理想的越来越少;大官越来越多,大师越来越少。

因此,在你们走向社会之际,我想说的只是,请看护好你曾经的激情和理想。在这个怀疑的时代,我们依然需要信仰。

也许有同学会笑话,大师姐写报社论写多了吧,这么高的调子。

可如果我告诉各位,这是我的那些中文系同学,那些不管今天处于怎样的职位,遭遇过怎样的人生的同学共同的想法,你们是否会稍微有些重视?是否会多想一下为什么二十多年过去,他们依然如此?

我知道,与我们这一代相比,你们这一代人的社会化远在你们踏上社会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国家的盛世集中在你们的大学时代,但社会的问题也凸显在你们的青春岁月。

你们有我们不曾拥有的机遇,但也有我们不曾经历的挑战。

文学理论无法识别毒奶粉的成分,古典文献挡不住地沟油的泛滥

当利益成为唯一的价值,很多人把信仰、理想、道德都当成交易的筹码,我很担心,“怀疑”会不会成为我们时代否定一切、解构一切的“粉碎机”?

我们会不会因为心灰意冷而随波逐流,变成钱理群先生所言“精致利己主义”,世故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而北大会不会像那个日本年轻人所说的,“有的是人才,却并不培养精英”?

我有一位清华毕业的同事,从大学开始,就自称是“北大的跟屁虫”。

对北大人甚是敬重。谈到“大清王朝北大荒”江湖传言,他特认真地对我说:

这个社会更需要的,不是北大人的适应,而是北大人的坚守。

这让我想起中文系百年时,陈平原先生的一席话。

他提到西南联大时的老照片给自己的感动:

一群衣衫褴褛的知识分子,器宇轩昂地屹立于天地间。这应当就是国人眼里北大人的形象。

不管将来的你们身处何处,不管将来的你们从事什么职业,是否都能常常自问,作为北大人,我们是否还存有那种浩然之气?

那种精神的魅力,充实的人生,“天地之心、生民之命、往圣绝学”,是否还能在我们心中激起共鸣?

马克思曾慨叹,法兰西不缺少有智慧的人但缺少有骨气的人。

今天的中国,同样不缺少有智慧的人但缺少有信仰的人。

也正因此,中文系给我们的教育,才格外珍贵。从母校的教诲出发,20多年社会生活给的我最大启示是:当许多同龄人都陷于时代的车轮下,那些能幸免的人,不仅因为坚强,更因为信仰。

不用害怕圆滑的人说你不够成熟,不用在意聪明的人说你不够明智,不要照原样接受别人推荐给你的生活。

选择坚守、选择理想,选择倾听内心的呼唤,才能拥有最饱满的人生。

梁漱溟先生写过一本书《这个世界会好吗?》。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它以朴素的设问提出了人生的大问题。

这个世界会好吗?事在人为,未来中国的分量和质量,就在各位的手上。

最后,我想将一位学者的话送给亲爱的学弟学妹——

无论中国怎样,请记得: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再黑暗。

不要害怕社会的现实,也不要畏惧社会的虚伪,只要心中还有理想,道路便仍然远大。

相信自己的理想,也要相信自己的心,未来还很遥远,中国与文化都还在等待你,等待你坚守信念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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