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22 - 劳动中的快乐与苦闷 )

母亲说, 我和你爹爹经历的事, 能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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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生产队里干活,虽然很累,但时间长了,有时候也觉得挺热闹的。好多人一起干一种活儿,都有说有笑。有时候我们还可以大声唱歌,只要不耽误干活,队长也不太限制。没有主题,大家随心所欲,有识乐谱的社员还教教新歌。休息时还可以看书,讲故事,做小针线活儿。那时能看的书籍很少,谁家有本小说都传着看。我喜欢看书,借到一本书就像得到宝贝似的。白天带到地头干活休息时看,晚上点上煤油灯在被窝里看。那个年代点灯的煤油也是凭票供给的,夜里奶奶舍不得让我点着灯看很久。我每借到一本书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都舍不得还。每次都要被人家催着要才肯放手。 

    在那几年里,我借看的小说,有 《雷锋》、《红岩》、《欧阳海之歌》、《迎春花》、《苦菜花》、《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高玉宝》、《可爱的中国》等等。有机会我就会讲给母亲听,她非常希望我们能多读一些书,经常会为不能给我们提供继续读书的机会而愧疚。

    记得因为看书,我还跟三姐吵架的事。那次我借到一个薄本短篇小说《高高的白杨树》,吃过晚饭满心欢喜地赶快收拾完碗筷,准备拿到奶奶家躺在炕上看。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都急哭了,三姐才说是她藏起来了,她要看。我哭着要,母亲也帮我要。父亲问我们为什么吵架,我说:“她把《高高的白杨树》给藏起来了。”父亲思索一会儿逗我说:“一棵白杨树有什么好争的,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就是了!”一句话把我们都给逗乐了,“那是本书!”我忍不住破涕为笑。最后还是三姐乖乖地把书还给我,等我看完才让她看的。

    在生产队干活每天挣几个工分得大家来评。一般是半年评一次。大家在记工屋坐下来,由队长先说出一个数,社员们看平时干活的表现有没有意见,有看法不同的,或上调或下减。我在第二年就评上了女劳力的最高分,每日八分五。

    我们那里下地干活的时间分三段式,就是二四四计时制。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社员们就下地干活儿,谁要是等太阳露头才到地头,不用别人笑话他懒,自己就会感觉十分不好意思。那时人们都把起得早作为勤快的象征。有句俗话:早起三朝似一天。意思是早起干的活,能赶上一天干的工作量了。人勤快不懒才能把日子过好,起得早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到生产队出工干活一早晨记二分工。

    等太阳升起到杆子高的时候,就收工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到地里干活到中午,那时社员们都没有手表,都是年岁大的人看太阳,太阳正南就收工回家吃午饭。一上午记四分工。

    春天秋天的下午是吃完午饭就下地。夏天的中午炎热,天又长,生产队会让社员们歇晌,休息一会儿再下地。一下午要干到太阳下山才收工,记四分工。那时候人们就是跟着太阳转,真正是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则。

    吃完晚饭还要到记工屋去记工分,大家凑在一起有说有笑,闹哄哄得一团。每人一个记工簿,记工员叫到谁,谁就起来报一天的工,在哪块地跟谁一起干的什么活儿,便记上一天的工时了。最后队长安排分配各个人明天的活计。 

    月底记工员汇总一个月的工分数,麦收汇总上半年的工分报给会计参加夏粮的分配。秋后汇总下半年的工分,报给会计结合上半年的工分参加秋粮的分配。

    会计还要年终核算,不光是分配粮食,还要算出每个工分值多少钱。根据每个人全年的工分数算出全年应得到现金工钱。那时间完全是按照“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原则。根本没有病假事假那一说,更不用说婚假产假节日假,完全是干一天活儿记一天工分,挣一天的钱。 

    当然村里也会根据国家的政策,有一些优惠补贴。比如那时村里的烈军属,每年不光享受国家抚恤金,还能得到大队下拨的工分补贴。因为我父亲是伤残军人,我家在村里就享受全村的平均生活水平。根据烈军属家的人数分粮食需要多少工分,都由大队下拨到队里,再拨到我家账上。也不是村里全包,大队上要根据家里的劳动力情况,规定能挣多少工分,不足的部分再由大队下拨。父亲因头部遗留的弹片问题时常头疼有病,是按半劳力订的工分。因为家里人多家务多,母亲还时常有病就不订工分,我们这些孩子只要上学就不给订工分,长大了不上学了,就按劳力给订出工分。如果家里按劳力订的工分,足以达到村里人均需要的水平,大队上就不再下拨了。我们家在我毕业之前都是享受大队下拨工分的。虽然我觉得小时候家里特别穷,相比之下,还有比我家更穷的人。那个年月,我们村也有好几个被饿死的人。

    深秋季节,社员们在生产队地里一边收着地瓜,晒着地瓜干,还要收获花生。

    刨起来的花生蔓抖搂干净泥土,妇女们一人抱一大抱,用脚平整一块场地,大家围成一个大圈儿,再找块儿大石头放在跟前,坐在带来的小板凳上,抓起一把花生蔓,把带花生果的根部对准大石头使劲抽去,花生果就随之掉落下来。有时候队里对这种活儿还会实行包工,不管花生果甩下多少,只管称一称你甩干净花生的蔓有多重,就给记上工分。不记得一百斤蔓能记几个工分了。反正这个算是好活儿,坐着干活,挣着工分,大家还能偷偷吃着花生。那时我们管油料作物的花生叫长生果。

    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也就到了冬天了。

    一年下来,村里虽然效益不好,但作为一个人民公社社员必须下地干活,不管多累我都那么坚持着,母亲看着也心疼着。我也时常跟母亲说,如果是假期干几天还行,要是这么干一辈子,我真是打心眼儿里不甘心,又累又挣不到多少钱。怎么办啊!

    那时,我心里是那么羡慕学校的老师,医院的医生护士,供销社的售货员。看人家日晒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按时领工资,穿着时尚又干净,连脸皮儿都是白嫩嫩的。天呐,我怎么就没有那样的命呢!看到来村里蹲点的女干部,我也羡慕得不得了。心思着哪管叫我干个半工半农的赤脚医生也行啊!可哪儿有指望啊!怎么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有一次,我还跟母亲说,如果当初我真的被张善会家抱走了,也许现在可能也不是农民了。母亲说:人过日子,哪儿有前后眼哪!早知道这样,你爹复员那会儿,如果不回来留在济南工作,你们不也都是城市人啊!

    全村的青年没有几个能走出干农活儿的处境的。成分好的男生有可能去当兵,偶尔一个两个还能被保送上大学。可我家这个富农成分,父亲还是个时常被叫去坦白交待问题的“叛徒”,在接受批判。羡慕与向往,只能是个梦。

    因为我们的前途,我奶奶没少骂死去的爷爷:“老死鬼的,就是他逼着我成天累死累活地干活,整天连觉都不让睡,困的我啊,觉得能在灶坑旮旯儿里睡会儿也行啊!人家贫农都是天一黑关上门就能去睡觉了,就是那老东西弄那么多的营生,不分白天黑夜地忙乎着挣钱买地。一口好东西都不舍得让吃,整天就知道攒钱买地。他早早死了享福了,留下富农罪名让孩子们受苦。那个死老头子一点儿好的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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