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读书人,几乎没有不读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但很少有人相信桃花源里的遗民生活是真实存在的,桃花源充其量是乌托邦的理想社会,是老子《小国寡民》的升级版。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虚幻的理想社会,却能流传千百年而经久不衰,可见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人人心向往之,成为人们孜孜以求的生活目标。
一群避秦隐居的遗民,为了逃避战乱和杀戮,来到了桃源园,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一个自给自足,人人平等的社会。这群遗民在这里并不为外人所知。一位武陵渔人意外误入其中才被人们发现。这里桃花夹岸,芳草鲜美。"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当地人热情接待这位陌生的武陵人,杀鸡温酒,请他入家中作客,"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武陵人同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些人不知有汉朝,更不知有有魏晋了。他们与世隔绝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中,过着怡然自乐的生活。这就是没有纷扰,和平安宁的理想生活。千百年来,世外桃源影响着一代代中国人,每当战乱四起,朝廷更迭,无数流离失所的人们无不向往着一个能栖身的和平绿洲,一个安乐祥和的桃花源,但乱世遗民又有多少人能找到这样一块避风港?
从古至今,遗民的命运大多是动荡不安的,"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在乱世中,个人的选择极为有限,万般无奈地被历史的潮流裹挟着往前走,从历史的脉络中都可以找到这些悲残的故事。遗民、流民、难民在这里具有相同的意思。都是被时代抛弃,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17世纪中叶,随着满清入关,明朝的土崩瓦解,很多汉人流亡到东南亚,成了名副其实的遗民。国民党兵败大陆,也有大批国军退入缅甸和泰国,成为难民在泰缅边境定居。后来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落地生根于泰北山区,这些流入他乡的百姓,经历一代又一代,成为当地的华裔移民。过上安定小康的生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遗民的流落异乡往往都是被动和非自愿的,他们经历数十年艰苦奋斗,渐渐融入当地社会,变成人们眼中的外来移民。没有人关心他们是怎样来到这里,是躲避战乱,还是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 对于逃出生天的人来说,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新家园才是最重要的。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们也循着祖先的脚印来到了海外,当然,我们同先辈们初始动机并不一样,我们没有经历过乱世流民般的生活,移居他乡更多的主动为之,为了求知求学,开阔眼界;为了寻找自己心中的伊甸园;为了未来更好的生活愿景,不远万里,不辞辛劳的在异乡打造自己新的人生。当初,很多人带着不足300美元闯天下,现在大多有了自己的安乐窝。有了自家的宅院,家庭的柱石才算放稳。我们中国人天生勤劳,只要给他一个和谐安稳的环境,一个相对公平的平台,都会有不俗的表现。靠着勤奋劳作,省吃俭用,再假以时日,这种优势明显体现了出来。所以那种桃花源中的自给自足,富足小康生活对于身在海外的华人来说并非难事。一晃数十年过去了,食于斯,寝于斯,成长于斯,终老于斯,我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第二个故乡。而我们的下一代也已融入当地社会,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从表面上来看,我们似乎做到了华丽的转身,其实真实的情况远非这么乐观。
过去个人权力缺乏保障的前提下,林语堂笔下的消极避世,遇事忍耐,超脱老滑三大特征成为华人世界的主流,特别是在异国他乡,这样的意识会无形地放大,把自己的生活过好,过踏实,始终是华人的首要目标。在这基础上能够发家致富,光宗耀祖,那更是一件风光十足的大事。所以,加班加点有华人的身影,社会福利华人争先恐后,社会责任,社区参与华人的意愿低下,对于政党政治更是敬而远之,避之若浼。
不要以为生活安稳就算完事。不。我们新一代的华人移民,安居落业之后,过去的消极避世渐渐变成积极参与;遇事忍耐渐渐改成凡事说理;超脱老滑变慢慢变得有棱有角。这些变化与时代的进步,思想的开放,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息息相关,对提升华人的形象,改变华人的境遇大有裨益。其利远远大于弊。但就像硬币的两面,它也带来一些消极的东西。有人就是喜欢折腾,为了"利"可以挺而走险,为了"贪欲"可以不择手段,更为了所谓的"信仰"可以造谣生事,相互谩骂,大打出手,把原本平静的华人社区弄的让人避而远之,把同胞的关系搞成敌对关系,甚至连自己的家庭都折腾的支离破碎。
很多人出国的初衷是为了远离政治,到了国外没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政治的阴影又如影随行出现在生活里,以前也有些小风波,但没有大泛滥。今年实乃一大变局,先是新冠肺炎的全球肆虐,现在又是临近美国大选,华人的口水仗越打越凶,一副不搞乱天下誓不罢休的样子。以前波澜不惊的健康群、旅游群、退休群、美食群、花鸟群、摄影群也都被政治话题所蚕食,政论群更是一片喊打喊杀之声。看过几个电报群,其格调越来越低,骂人骂的让人汗颜,什么:"你的脑子还留在你妈的子宫里。""你就是XX的看门狗。"语言粗俗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叹为观止,有些群已然成了虚假信息的集散地,散布种族仇恨的发源地,与文革的架势不相伯仲。自己都不懂自由民主为何物,今后如何去践行民主?如果有人还天真的对他们寄以厚望,套用一句不稚的话:"母猪都会上树"。
比口水之争更进一步的是拳脚相加。悉尼北区有个私校的华人家长组成一个微信聊天群,年初为了新冠疫情的隔离政策,两位学生母亲在群里公然吵架,后来发现隔空吵架不过瘾,便相约到外面去当面解决纷争。好斗是人的一种本能,一旦这种本能被释放出来,人就会变得毫无理性。在约定的时间里两人准时出席,还带来自己的群里好友助威,双方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结果是双双挂彩,被送入医院,又是检查,又是治疗,还被警察告上法庭。事发7个月后,被法官判普通袭击罪成立,双双被判守行为二年,不留刑事案底。自己遭受的是皮肉之苦和名誉受损,孩子的心灵受创难以量化,短期之内也难以平复。
不仅华人社区受影响,华人家庭也成了各类纷争的重灾区。华人移民群体中川普的拥戴者众多,他们大多都是第一代从大陆来的移民,认同保守主义的理念。而川普在亚裔年轻人的群体中的认可度仅占25%。本来二代之间存在着许多鸿沟,现在又加上政治纷争,使得矛盾更加难以调和。双方都没有耐心聆听对方的心声,父母认为,大学是左冀思潮的大本营,年轻人深受其害。美国的社会问题都来源于自由主义的泛滥。孩子们却持相反的观点,认为父母背离原来的初心,拥抱保守主义的理念,甚至拉低自己的人格,为种族主义摇旗呐喊。曾经有位从上海来美的大学教授,退休后成了一名传教士,是非常保守虔诚的天主教徒,也是共和党坚定的支持者。他希望孩子们能同他站在同一战线,但三个孩子却都是民主党的支持者。随着大选的日益临近,双方的分歧越来越大,观点南辕北辙,无法调和,激烈的政治辩论最后都以吵架收场。孩子们恳求父亲不要投票给川普,哪怕谁也不投。父亲指着他们骂道:"该死的自由主义者"。家庭的严重对立,亲情被政治撕裂,留下了一个家庭从温馨走向对抗,又从对抗走向分裂的不幸记录。
2020年注定会以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而载入史册,它不仅让人们付出健康和生命的代价,也赔上了许多人的人生梦想,更让移民生活平添了许多不可知的变量,或许桃花源只是一个美轮美奂,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