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感与极端主义 （理解川普现象之二）
把凡尔赛和川普放在一起，你应该能够猜到我说的是《凡尔赛条约》而不是流行的网络语。凡尔赛感觉是一种跌落感、屈辱感和绝望感。这种感觉造成了德国人对希特勒的追捧，这种感觉也使川普上台。
一战后德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德国要向战胜国缴纳巨额赔款，还被限制军队和装备的规模。从世界之巅衰落到深谷的感觉中国人和阿拉伯人也有，但那是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漫长历程，而德国人的跌落感几乎是一夜间，只因为《凡尔赛条约》那一纸文书。统一后的德国科技领先，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十九世纪末到德国留学，归来后效仿德国创立新式研究型大学（如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芝加哥大学）或者建立新学科（如实验心理学）。美国的1929年大萧条是盛极而衰，之前的二十年代号称“爵士时代”。1920年代德国的恶性通货膨胀造成多数国民的无产化，可以说德国人先于其他国家体会大萧条的痛苦，就如中国先于别国进入二战。绝望中的德国人听到希特勒的蛊惑自然有找到救星的感觉。凡尔赛感觉是极端主义的温床。屈辱绝望的人们没有甄选鉴别的奢侈，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抓住救命的木头。
美国的凡尔赛感觉主要是在奥巴马主政期间酝酿的。受一个黑人领导这本身就让很多白人难以接受。川普主导的奥巴马出生地争论就是这种情感的流露。美国白人跌落感的另一个来源是全球化造成的工厂外迁，原来可以养一大家子的中产工作被低薪的服务性工作代替。美国白人的屈辱感主要来自于文化自由主义的冲击。2015年8月肯塔基州罗湾县的书记官金-戴维斯以宗教信仰为由拒绝为同性恋人士颁发结婚证。她因为不听联邦法院的命令而被捕。当时正是共和党初选期间，共和党基本盘的愤怒自然要通过选票来体现。2012年7月一对同性恋男子定制婚礼蛋糕，糕点店店主杰克-菲利普斯以自己的基督教信仰为由拒绝为他们做。两男子把他告上法庭。让基督徒给同性恋人发结婚证、做婚礼蛋糕大概和逼着穆斯林吃猪肉一样不可接受。不论这些诉讼的结果如何，共和党的基督徒基本盘的屈辱感使他们无视川普不基督徒的种种表现而投票给他，因为他们意识到必须任命更多的保守派大法官才能避免同性恋合法化一类令他们反感的案例。加拿大人马克-斯蒂恩2006年出版的《独剩美国》（America Alone) 描述了欧洲被穆斯林移民占领，美国如不惊醒，也将失守的悲观人口图景。有人称此书为美国保守主义的圣经。美国白人在这类思潮的冲击下日感焦虑，连输2008、2012年大选似乎印证了白人选民日趋减少，白人终将成为少数民族的绝望感。与这种存在主义危机相比，反移民的川普的各种人格和性格缺陷显得微不足道。对共和党基本盘来说，2016年大选是“最后的斗争”，他们是背水一战，已经退无可退，不论川普再爆出什么丑闻，也得视而不见，象彭斯那样给以原谅。
德国人的凡尔赛感觉是空前绝后、登峰造极的。没有另一个民族会从世界之巅一夜之间衰落到深谷，没有另一个民族在短短的二十年里经历史诗般的连环厄运（一战、战败、恶性通货膨胀、大萧条）。史无前例的绝望感使以理性著称的德国人失去了理智，拥戴可以成为史上第一恶人的希特勒。德国人的凡尔赛感的化解方式也是最惨烈的。德国发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了几千万人的死亡。美国白人的凡尔赛感觉与德国人的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但我们亲眼目睹了白川粉的集体失智，差一点要了美国民主的命。民主、自由、法制是如此脆弱，凡尔赛感觉会使人们失去理性，从而走向极端，抛弃这些西方核心价值观。
二战后一些学者（如阿多诺，弗洛姆）用“威权人格” 解释德国人集体做希特勒帮凶的现象。川普现象和川粉现象让我们看到有强大自由主义传统的美国居然有至少四成有威权人格的人。人格是稳定的心理学特征，而凡尔赛感觉激发的非理性有很大的情境特征。二战后，战胜国吸取了《凡尔赛条约》的教训，只处理了一些主要战犯，没有再搞赔款。结果德国快速复苏，其民主并不亚于英美等民主自由传统更长的国家。用凡尔赛感觉解释极端主义的产生比威权人格更有效。改变一个民族的文化和人格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去除产生凡尔赛感觉的条件却是可以做到的。
中国人几乎和德国人同时体验到凡尔赛感觉。中国作为一战的战胜国，却体会到战败国的羞辱感，因为青岛从德国手里转到了日本名下。1919年的五四运动催生了中共。激进的共产党在三十年后击败国民党夺取了政权。中国人的凡尔赛感觉让很多“民主人士” 选择了中共，因为它比国民党更有力量感。他们中的很多人为自己的非理性选择在反右、文革中付出了代价。经过百年屈辱、几百年漫长跌落的中华民族大约在抗日战争期间触底反弹，如今进入了重返世界之巅的倒计时。中国是有凡尔赛感觉而选择激进的民族里结果最好的一个，这归功于邓小平的告别激进，以自主改革避免了西方的和平演变。
阿拉伯世界也曾在世界之巅，也在西方列强的殖民过程中体验到跌落感和屈辱感。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穆斯林军队在装备先进的美军面前不堪一击。绝望的穆斯林在正面战场上打不过，就从恐怖主义中找到力量感。川普这几年穆斯林恐怖主义减少了许多，一是他从穆斯林世界撤军，二是伊斯兰国基本被剿灭。美国入侵穆斯林国家和支持以色列是因，穆斯林恐怖主义是果。一味谴责恐怖主义是徒劳的，要理解穆斯林的凡尔赛感觉的根源才能减少恐怖主义。
俄罗斯从两个超级大国之一跌落到一个地区性强国和一个广东省（一样大的经济）也让俄罗斯人有了凡尔赛感觉。卢布的贬值让体面的阶层也体验到赤贫的感觉。人们为了果腹，不得已贱卖私有化债券，让西方人大肆掠夺俄罗斯国有资产。西方没有帮助转型中的俄罗斯，反而为去除了一个心腹之患而幸灾乐祸。俄罗斯人的屈辱感和绝望感使他们纵容普京一步步削弱民主和法制，因为他让俄罗斯民族重新站了起来。
德国人、中国人、俄罗斯人、阿拉伯人和美国白人的凡尔赛感觉都使他们失去理性，选择重新给他们希望与力量的政客、政党和主义。批判希特勒、毛泽东、普京、川普和本拉登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们只是火山口，真正需要研究的是他们下面的火山，那种让人失去理智的凡尔赛感觉。
美国白人的凡尔赛感重到让川普上台，甚至差一点连任（如果没有新冠疫情的话），轻到没有把军队卷进来，但是美国的精英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从川普现象吸取教训。1月6日的国会暴动有大比例的退伍军人参与，美国的警察和军队中也有大比例的川普同情者。如果左派仍然一意孤行，对右派步步紧逼，忽视他们的合理诉求，让他们退无可退，背水一战，疯狂反扑，那么下一次我们面对的可能是美国的纳粹化。川普的出现使美国的白人民族主义从思想升级到组织。军队中的白人民族主义者如果组织起来，就可能打破美国建国二百多年无政变的历史。
有很强自由主义传统的英国、美国习惯于把民主自由作为目的，但是对于处于求生境遇的民族来说，民主自由只是一种手段，当这种手段远不如纳粹主义、共产主义、恐怖主义、专制主义和其他极端主义有效率、有力量时，凡尔赛感强烈的人们就会摈弃民主自由。7600万人选择了川普，显示了美国人的凡尔赛感是多么的强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