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青春之九 枯骨的微笑

站在106办公室门口,我有些望而却步,那种感觉,比让我站在几百人面前演奏一曲莫札特的D大调还要紧张。

之前听我妈说过,不怕难解决的问题,就怕难解决的人。在我心里,施颜就是那个「难解决的人」。她真要求跟我谈朋友怎么办?她当着我的面大哭怎么办?她真找到我家里去闹怎么办?看她长得比丽花高大多了,她要是欺负丽花怎么办?该死的黄豆粒眼睛李秉承!王八犊子!甩了籽后跑了!实在没有办法就认倒楣,接下这个烂摊子?就说是我强奸她能怎样呢?大不了就是监狱里住几天?几个月?几年?那丽花还能等我么?她要是早晚得离开我,那我还有蹲监狱的必要么?施颜就真的忍心让我蹲监狱么?她昨天早上对我还蛮好的,试试跟她谈恋爱?那丽花怎么办?

我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着,突然,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这笑声提醒了我两件事,一,施颜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被强奸后的样子;二,我得进去跟她谈谈了。

我定了定神,之后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却没得到什么回应,倒是屋子里的笑声更大了。我又用力地拍打了两下门板,突然,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一身保安制服的男人,眼角挂着笑意,但嘴巴闭得很紧,像是刻意在控制面部表情。

「我就是。。。」我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把「那个强奸犯」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喔,知道,知道。」保安把手攥拳,挡在嘴巴上,「进去吧,好好谈谈,我在门口等着。」

我侧过身体,把他先让出来,然后低着头走进办公室。随着保安「乓」地一声关上门,我才抬起头,看到施颜正倚着办公桌,一半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插在腋窝下,小臂托起她不大不小的胸部。说来奇怪,她明明穿戴整齐,可在我眼中却依旧是赤裸的样子,与昨天早上她光着身子站在洗手间门口倚着门等我时一模一样,看她歪着头,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有一种还在李秉承家里的错觉。

我在比我大的女孩面前一向被动,之前黑裙子的手按在我腿上时也是如此。施颜应该是比我大两岁,在我面前总是一幅长辈教训人的模样。

「你舍得来见我啦?」施颜终于打破沉默,那声音也透着温柔。

「敢不来么?」我小声嘟囔着,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也足够用来交流。

「其实我也是没办法,」施颜向前探了下身子,「你不给我留电话号码,我怎么找得到你?」

「这不是找到了么?」

「九牛二虎啊!我在学校家属区转悠了一上午,要是能碰巧遇见你,我也不至于上这儿来。」

「妳怎么知道我住学校家属区?」

「我们全班都知道你是高院长的儿子。洋楼小少爷么!我们私下都这么喊你。」

「妳们知道我家在哪?」

「哈哈,全校都知道吧!」

「那妳还找不到我?装什么蒜!」

「小少爷,你们家那片儿有保安,外人不让进。」

「我操!」我突然想起来昨天跟丽花回家时院门口保安室的灯闪了一下。 「他们还真敬业啊!我以为就是个摆设呢。」

「对你来说的摆设,对我就是堵墙。」施颜含笑的眼中透着无奈。

「妳不会真想告我强奸吧?」施颜的态度让我开始放松。我坐到施颜身后的这张办公桌上,尽量地避开她的目光。

「我想求你个事儿!」沉默了半晌,施颜背对着我吐出了这几个字。

「求我?」

「嗯,或者说,求你帮我转达。」

「什么事儿?」

「我知道,」施颜突然拉长了声音,「每年夏天XX歌舞团都在咱们学校招临时演员,而且这个事情是高院长负责。」

「谁负责?」

「你妈!」施颜转过头白了我一眼,又转了回去。

「喔。」

我很少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妈,所有来家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用「姐」这个称呼。记得曾经有一次,一个马上退休的老大娘来家里找我妈要「职称」时,也口口声声「高姐」。我妈当时没说什么,送走她之后我妈关上门,对着我气得直翻白眼儿,「真活该她评不上教授,有这么说话的么?土埋半截子了,喊谁姐呢?唱高音把脑子喊缺氧了吧!」「那我奶要是喊您姐呢?高兴么?」我盯着我妈面前那个大大的信封,幻想着也分一杯热羹。 「滚蛋!」我妈当年的一声叫板,足以震得我现在耳膜还隐隐作痛。


「你能不能跟你妈说说,把我推荐过去?」施颜的声音很低。

「去部队歌舞团?」

「小声点!」

「那事儿可不敢保证我妈听我的。」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每年夏天壁橱里那一堆厚厚的信封。

「帮我问问,万一可以呢?其实我条件也不错的嘛,身材不用说了,你是见识过的!脸蛋在班里你觉得还有谁比我好啊?」施颜从另一侧转了过来看我,还刻意地摆出一副「近焦模特脸」的造型。

说来真奇怪,施颜在用右边的脸对着我时,要比她用左边脸对着我好看很多。而且她右眼的双眼皮比左边更外扩,更有紧致的感觉。

「我倒是可以说说,」我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点心慌,连忙站起身,「还有别的事儿么?」

「没了,」施颜突然仰起头,「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在一起,但还是谢谢你的早餐。」

「不客气!那没别的事情我走了?」我开始慢步走向门口,却感觉办公桌里门口有好远的距离。

「嗯!还有,我知道,这两晚在床上跟我睡觉的都不是你,但我其实很希望那是你。」施颜一直仰着头,但也没办法阻止泪水滑过脸庞。

「我们再也不提这个了,可以么?」我终于走到了门口。

「好,绝口不提!我能再抱抱你么?」施颜走向我,泪水让她的脸看起来像个熊猫。

「好!」我僵硬的伸出手臂。

施颜把脸贴在我的胸膛,很暖;她的手臂,紧紧地箍在我腰上;那头黑发,就像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一样。过了一会儿,那双手臂挣扎着离开了我的身体。

「再见!」施颜看着我,眼神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施颜的话没有应验。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三年后,我在戒毒中心的食堂正读着村上春树的「1Q84」,突然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

「施颜给我的礼物?」

「对,是一本日本小说,1Q84。」

「她还记得我啊?真没想到!」我吃了一惊,既是因为施颜居然还能想到我,又是因为手上的小说。
「你挺好吧?这个周末我不去看你了!」

「嗯,我这里一切顺利。您忙您的!」

「那就好。多听教官的话,没事多运动!」

「好。施颜怎么样?听说她都要奔总政啦!」

「别乱说!就这样吧!」

直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清楚,到底我和施颜的死有没有关联。我曾经幻想过,当时要是和施颜在一起,或者不去帮她争取出人头地的机会,或许就不会让她在部队文工团里不明不白的死去。

上帝为我们都写好了剧本,有长有短,有苦有甜。有人青春永驻,有人白发苍颜。

重获自由的我偷偷跑到施颜的家,见到了她的妈妈。我知道任何东西都换不来鲜活的生命,但还是塞了一叠钱在信封里,连同她托我捎的信,一起递给了她妈妈。

留在记忆里的每一位都是我人生的财富,而那个默默帮助我成长的施颜,已经化为书架上的另一本「1Q84」。

bs1940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螺丝螺帽' 的评论 : 怎麼說?
螺丝螺帽 发表评论于
这一集还可以写的饱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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