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写作的态度,决定了我跟自己的父亲和女儿无法维持融洽的相互尊重。他们视写作为一种崇高(可炫耀)的职业,我视写作如吃饭穿衣系鞋带。他们对写作的夸大其词让我无法心平气和地阅读他们的文字,我觉得那些字,出生时便已经夭折了。
写作,跟许多其它牵扯到个人与社会关系的人类活动一样,有千万种展现形式。以之为生,需要极高的天赋,或者极高的生存技巧。那些能以写作为生的人,都是被机遇冲刷进这个行业、而非仅靠立志进入其中的。
天赋高的写作者,有敏锐的触角和丰富的表达能力。他所做的,类似于服务行业,讨人所好,触及要点,引起共鸣,让阅读者付出情感和金钱。而生存技巧高超的写作者,也许没有那么出众的写作天赋,但是熟悉时代的脉搏,了解行业的运作,总可以在天才周围下些照猫画虎的功夫,在买一搭一的捆绑买卖中,获取一些收入。
而更多的,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写作,是平庸的,自我的,无法换取食粮和美酒的。
丫头明天又要离家去学校了。临行前的晚餐上,她再次提出要朝着写作的方向继续学习。她想用写作养活自己。
我看着她不可救药的样子,安慰她说:在学校,实在烦了,就去选一门编程课,当作休息。你会喜欢的,就像选了一门打电子游戏课一样。她不理解,并坚决抵制。她爹说:写程序也是写,扩展点儿写的范围呗。她觉得父母不可理喻。我们是想让她体验一下不同的游戏。
其实问题不是她想写作,而是至今我们看不到她的任何才华,也看不出她有阿谀奉承、讨好时代的技能。她误以为自己能把词汇组成句子,能把句子放在一起,再把自己对世界的敌视揉进那堆词句里,便可以靠写作谋生。她看不到自己思维的肤浅。
她不是不知道那条路的虚无缥缈,但她不怕。她甚至觉得父母庸俗一生,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离世时必定会有些带不走的财富。在她被写作财神眷顾之前,那些带不走的财富,无论父母在世与否,都可以用来支撑她的生活。她理直气壮地想,你们的庸俗,就是我的出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不能选择出生的家庭,却可以选择生存的态度。
她一边嫌弃我们靠码程序养活她,仿佛我们从事着某种不良职业,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不良职业带给她的半生安稳。电影小说里重复使用的的桥段,在生活里按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