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经生的字(一)
唐政府规定,“有性爱学书及有书性者,即入(弘文)馆内学书”。
议:一,书法已成显学,或者说,二,王书法已经普及,以至有“性爱学书”和“有书性”之区分,说明书法成专业。三,这里的书即为写。书法需要写字之外书的支持,专门写字则是另种工作,喜欢,识字就行。他们叫“楷书手”(又称书手、楷书、群书手)。属秘书省的经生抄经如斯1456《妙法莲华经卷第五》末题:“上元三年五月十三日秘书省楷书孙玄爽写。”当然,秘书省经生抄经隋代已有,如斯2295《老子变化经》末题:“大业八年八月十四日经生王俦写。”
胡适先生在《敦煌石室写经题记与敦煌杂录序》中说过:“有些经是法师写的。有些是学童(学仕郎)写字习作,有些是施主雇人写的。”县学生抄经的。
(议:这说明,抄经就是写字,不是书法。
晋代书法,以写为本。这个写有便捷易认的由隶及楷的追求。而写经生的写,只是写,只有笔,没有别的。)
吴彩鸾写《唐韵》也是“为糊口计”,“然不出一日间,能了十数万字。”写一部《唐韵》“市五千钱”。
(议:字写得能值钱,不必尤其出众,不必很有文化,有一定水平的笔法和工整,即可。而当时,识文断字的不多。
为钱计的抄写,动用的是赚的心机,纵成所谓风格,大部分也是商业的考虑。隋唐的经生体至灵飞经,数百年间,不见大变。观其笔记,笔划统一,章法刻板,形态可人人,笔意随百姓,总之,完全是“以买卖为目的而生产”的商品。即所谓“当于仙品中别有一种风气。”)
据段成式《酉阳杂俎》卷5《诡习》记载,大历年间,东都洛阳天津桥,经常有一个没有双手的残废儿童,他“以左足夹笔,写经乞钱。欲书时,先再三掷笔,高尺余,以足接之,未曾失落,书迹官楷不如也。”
(议:什么都是玩艺儿,什么都弄成玩艺儿的民族智慧型下,书法亦然。辛酸的是以此谋生如这残疾儿童。
另,不过心的官楷,写经生的抄经,常常敌不过“高手在民间”,说明着,自古以来,书写也说不上有多少文化含量。话说得更重些:方块字的书写,百分之九十九,与文化无干。因此,别说古代识字的人少,就是多了,如是这般地写,也一样的没文化。)
曰:“写书不饮酒,恒日笔头干,且作随宜过,即与后人看。学使郎身姓,长大要人求。堆亏急学得,成人作都头。”宿字99号书手怨诗曰:“写书今日了,因何不送钱。谁家无赖汉,回面不相看。”斯692号《秦妇吟》是张盛友公元919年所写,末题诗一首云:“今日写书了,合有五升麦。高代(贷)不可得,还是自身灾。”
(议:此为民间写手的劳而无获之状。读,不觉得惨。与其他营生比,耍笔杆子是轻松活。另,能看出好字在人眼中的份量:不当回事。
追究写出一笔好字的成本,怎么也不高。“字无百日功”,还当饭碗捧,是自己脑子进水。
更实质的情形在于:如果稍得指点,随便练练,写一笔好字,并非难事。这便是中国书法含金量的成色。
再往下说便是:书法虽延续悠久,却于人生并不大相干。就这么个深度的东东,哪有能伸进甜酸苦辣悲欢离合昱的资质?!)
写经的要求是抄经者必须以严肃谨慎的心态,以工整的楷书一笔一划地抄写,因而又无法表现王体书法那种“飘若惊龙,游若浮云”的潇洒之美,相反,却是一种严劲刻厉的风格,因此,经生书法倒是与初唐欧阳询、虞世南(亦学王书)风格近同。这并不奇怪,欧、虞都是学王书起家的,其本身面目的形成并不意味着没有吸取王书的精神。进入盛唐开元以来,“缘明皇字肥,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脂”⑦。翻开敦煌写经卷子,其中字体由清瘦转丰腴者并不在少数,如斯752《佛说佛名经》较斯786《摩诃般若波罗密经》要丰肥宽博得多。盛唐后经生书体呈现肥满,似乎是受颜体之影响,而其实是同一审美时代出现的书法风格的类似性。正如钱泳《履园丛话·书学》中所云,“经生书中,有近虞、褚者,有近颜、徐者”,这一切“亦时代使然耳”。
(议:唐初书法四巨头干得最得意的活:弃晋书之个性,立书法之通则。其笔下之楷,凛凛官派。其见优于写经生的抄经,在于有书外之功。但此功的质地,并不能使与抄经生的字有赫赫雅俗之分。
虞欧,是朝廷招来的楷书手的老师。由此可见到虞欧字的原形,纯写字。据此,大约可以易于读懂唐代的书法为何对笔划字型有那么多苛严的规定,竟至面目刻厉,如欧字,柳字字,褚字,颜字。
在刻厉之下,其实是谋名谋利的算计。所以,唐书临久,会觉得这些个字没个耐得住的嚼头。名利之途多得是,还比这活泛。因此,习书止于颜柳褚欧,格高不了,质地就那样,怪不得的。
唐书,很紧跟主子。唐初诸书,仰二王书风,颇仰李世民鼻息。各自的不同,多仅限于笔法,肩架上的造作,与晋书的个性显彰,已不在一个file 里。
虞字媚,媚于十三行;欧字俏,端庄为做,讨喜是为;柳字矫情,装得厉害;颜字跟得紧,不惜将心里的喜爱拉黑,做一副肥样,往主子身边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