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的某个上午,忽然接到国内家人的紧急消息--父亲因为突发脑溢血被送医院急救,那一刻我的人是懵的。
父亲身体一直很好、精力充沛,他退休后还经常去外地开会。如果不外出,他呆在家里也闲不住,总会在电脑上写报告或论文。即使75岁了,他也每天晚上去和小区的一帮中青年们打一个小时的排球赛,还是主力之一。我一直觉得父亲的精力体力都比我好,所以在我未来的生活计划中,关于父母的那部份都是要和他们去哪里旅游,至于什么养老、卧床不起等等都好像离我们很远。但是,这一天还是猝不及防地来了。
父亲在医院里,我却不能马上飞去看他。那两天我在网上到处搜索如何申请紧急签证,问了好些朋友、旅行社,列出了很多步骤和需要的个人文件还有需要医院出具的证明等等,真是千头万绪。好在老天保佑,我还在准备资料时,父亲做手术吸出脑部血块后清醒了,没有了生命危险,过了几周医生允许他出院回家休养。我这时就暂时搁浅了回国计划,主要是过程太复杂,还有隔离的时间太长。
父亲出院后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变化,可是血块压迫了一些脑部神经,父亲讲话、记忆、动作等都远不如从前,眼睛也因此视物不清。全家都要求父亲好好休息,把他的手机电脑收起来。可过了段时间到今年时,父亲觉得他已经基本恢复,就又开始闲不住了,他不太看电视而喜欢上网看新闻,就想要回手机电脑。可是出院前医生是要求父亲静养的,而且他的眼睛也受不了经常看手机,家人商量后,觉得要给他找些事情做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在疫情居家期间开始唱歌,而父亲正好会拉大提琴,于是我就以合作一首歌曲的名义劝说他来伴奏,这样他就可以时不时练琴,对此提议家人一致赞同和鼓励。我选择的曲目是鸿雁,因为父亲几年前曾在一个市里的活动中上台演奏过这首曲子,比较熟悉。
父亲和大提琴的渊源要从他的青年时期说起。父亲少年时家境很贫寒,因为家里付不出学费和希望他打工挣钱的缘故而多次面临停学。父亲的成绩一直非常好,中学老师深为他惋惜,多次去家访劝说家长让他继续读书,甚至老师和同学几次凑钱帮他交学费,这样才一次次把他从辍学的边缘拉回来。父亲在中学里属于全面发展的,他自学了二胡,上大学后因此进了校文艺队给演出伴奏,到那时他才第一次接触到大提琴,后来也大部分靠自学他能上台表演。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那时文革结束不久,父亲在工作之余参加业余乐团拉大提琴,当时文艺百废待兴,连他们业余乐团也经常要参加各种演出。一次周末父亲要去演出,家里没大人只好把我也带上,于是父亲在台上演奏,小小的我坐在台下,平生第一次听到了大提琴名曲--圣桑的天鹅。可惜我完全没继承到父亲的任何文艺细胞,对音乐一窍不通,想起来就扼腕。父亲后来因为工作繁忙多年不再拉琴,退休后才又捡起这个爱好,不过也是偶尔为之。
父亲脑溢血后再拉起大提琴,最开始感觉动作有点不协调,后来随着身体逐渐康复这种情况慢慢好转。隔着手机屏幕和12小时时差,我们开始尝试合作这首歌,这还是第一次我和父亲在音乐上有点交集,因为我从小就没有这个爱好也没有天分,合作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问题。
我和父亲在音乐知识上差距很大。我原来只是想给父亲找点事做,父亲比较认真,他给我发来鸿雁的曲谱。当我看到那满篇的五线谱时傻眼了,因为我根本不识谱,几十年前在学校音乐课时学的一点知识早还给老师了。我问父亲为什么要曲谱,父亲很奇怪地反问我没有谱子怎么唱歌,我说唱歌直接唱就行了,父亲说不按谱子他和我怎么配合,我们鸡同鸭讲了半天。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五线谱,父亲说他可以翻成简谱,我只好告诉父亲他仍然高估了他的女儿,因为我唱歌根本不看谱。父亲不明白我是如何唱歌的,我说用卡拉OK,然后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卡拉OK,我和他解释了半天我就是傻瓜型唱歌,就听一首歌听熟后用手机上卡拉OK的APP来唱,卡拉OK一边放伴奏一边显示该唱哪句那个字,我就跟着好了,很简单的,不像父亲是按照专业的路子走。
后来父亲也不强求我用曲谱了,他在手机那头拉琴,希望我这头能跟着唱。这时就更暴露了我音乐知识的不足,我不是唱错拍子,就是没唱在调上。父亲终于明白我的水平了,不过他很耐心。怕父亲累着,我们每次拉琴唱歌的时间都不长,很多时候在聊天,聊天时母亲就会加入进来一起说话。
我为了省点父亲的事,要他把他的琴声录下来发给我,我自己多练习。结果父亲说他不知道怎样用手机录音,也不知道怎样录像,他用手机只是打电话看微信看新闻。而我也不知道怎样把我的歌声和他的伴奏合成在一起。波波折折的,我们还没做出一个成品。不过没关系,这个过程也是有趣的,充满亲情。
岁月漫长,不管是在身边还是远隔重洋,希望我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