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的体温开始下降,呼吸浅而急促,视野缩小,好像周围都是模模糊糊的黑色。我把目光移向那个小小的送饭窗口,它四周透出一小圈的光线。那是来自自由空间的光线,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次站在那种光线之下。忆帆,你如果真的到了美国,有没有感到那边的光线和空气稍微自由了一点点呢?
“但求明灯亮一盏,照见彼岸得归依。”我又想到了我们求到的那个签上的最后两句。
如今明灯在彼岸,可是我恐怕去不了啦。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心想着就这样睡去吧。
“咣当”一声,送饭的小窗口被打开了,很多自由的光线涌了进来。一个饭盒被塞进来,然后是一只手。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只曾经叫我“坚持”的手,期待他能带来新的讯息,哪怕还是一句“坚持”也好。
果然,那只手开始敲打:.--- .. .--. -.-. .... ..
我视线模糊,看不清,心里很急。我怕他收回手去。我呻吟了一声。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始敲击,这次是敲击铝皮饭盒,我听得很真切:装死。
我浑身一阵热流,觉得生命力随着希望回到了体内。装死,这个容易啊。我本来就快死了。我猜他们会在我几次不吃饭以后来查看的。难道赵忆江还是什么要营救我的人已经行动起来了?
我又吐了一次,更多鲜血在里面。然后昏昏欲睡,认真地装起死来。应该是晚饭过后,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几个人拖我出去,一个人检查我的状况。
“他几顿没吃了。嘴角衣服上都是血迹,看起来是胃出血。这脸色土灰的,估计快不行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你小子别装蒜。”老陈的声音响起,然后他踢了我一脚。
“老陈,咱们可不想闹出人命来。最近纪检委对执法机构彻查得很厉害。咱们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得起上面打招呼的人了。我看借机会给他扔出去吧?”
“也是。要是死在咱们手里就麻烦了。还没有正式批捕手续呢。”我听出来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的声音。
“送医院吧。先找人看着。要是这几天手续下来,可以办个保外就医。这家伙又臭又硬,挺麻烦的。最好在医院就死了算了,别再给咱们送回来了。”
几个人合计好了以后就七手八脚地把我丢在一辆车上,路上我很快昏死过去。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病房阳光很好,特别安静。我觉得睡了好长一觉,身体感觉轻飘飘的。我慢慢地活动身体,发现被插了管子和吊针。还是腹部最痛,从里到外的闷痛。除此之外,精神倒是好了很多。不一会儿一个护士进来查看:“你醒了?昨天做了胃部手术。你今天要试着下床稍微活动一下啊。等一会儿我来帮你。”
她麻利地检查了我的身体,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一个普通人平和的声音和带着笑意的眼神,让我极度震撼。这些以前被忽略掉的美好,现在却感到如沐春风。不过我提醒自己,这种平安美好,也许只是暂时的。不论是不是有进一步的营救行动,在前面等着我的都会是很艰难的一条路。但是我这次死里逃生,没有在监狱里撒手人寰,还是很幸运的。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我的后福会是什么呢?躺在病床上,我觉得最能滋补我的就是畅想一下我可能的“后福”:也许,我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然后见到赵忆江。我们也许可以去美国和赵忆帆团聚。我们安全稳定地适应新的环境,再把家人接到一起生活。也许,我和忆帆会生下自己的孩子。一家三代,相亲相爱,多么美满啊。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亲人平安健康。我要得不算多吧?
过了一会儿,护士回来帮助我活动。我在她的搀扶下立在了自己因为久卧而疲软的双腿上,忍痛走了几步。几次要倒下,小护士扶不住我,只好作罢。但是我知道活动的重要性,于是扶着输液架自己慢慢运动。我急切地希望自己赶快恢复体力,万一要出逃的话我也能跟上行动。
这几天我发现门口有人看着,那人也许是无聊,经常和小护士闲聊,有时候抽烟看报纸,有时候头靠着墙,半张着嘴打瞌睡。他也会暂时跑开,应该是去上厕所或者吃东西,就让小护士看一下。估计他们觉得我这个样子也跑不了多远。
我身体底子还是相当好的,所以恢复得很快。我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等着向自由奔跑的那一刻。
几日之后,那个小护士和我熟悉起来。她看着我浑身上下的伤,十分不解:“你和别人打架呀?胃被踢得出血,肋骨裂了两根。怎么到处都是伤?这得是多大的仇啊?手上应该是烫伤吧?”
还没等我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外面看着我的那个家伙就大叫:“不许说话!”
她口罩上的眼睛翻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每次给我检查或者在伤口上涂药的时候,都会关切地看向我,似乎在问疼不疼。我会对她笑笑,摇摇头。
有一天,她给我量好体温,检查过伤口,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来一颗大白兔奶糖。看我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她笑着把糖纸剥开,直接把糖塞进我的嘴里。那突如其来的甜蜜味道,让我鼻子发酸。那一刻,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拜托她打个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这个念头一起,让我如五爪挠心,焦躁不安。我真的想告诉家里人一声我的情况,但是又无法和他们做具体的解释。另外我也不想连累这个善良的女孩子。更不愿意打乱可能营救我的计划。这个电话该不该打,我陷入了两难。也许,我应该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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