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留学时代 (28. 威胁救命恩人:我,可以变成农夫怀里的那,条,蛇 )
国画?你……讲……中文?——她盯着他的项背,忍不住发问。
是。——他就一个字,依旧脊梁骨朝她,继续站岗放哨。
她却像吃到一颗定心丸,神速凑效,踏实下来。她听得出,他说“是”时很纯正,百分之百的卷舌。那像一种接头信号,带给她“本是同伙”的振奋。——原来这位挺身而出的“马路大侠”,很可能是一位同胞。
她期待他转过身来说说话。他却朝前走去,把一支枪顺手放在车头上面,腾出一只手,开始拾捡前盖上的碎玻璃。
宁可“捡玻璃”,也不想多交流?——她望着他在夜光中忽隐忽现的身影,有些失意。也忽然意识到,这位戴头盔面罩、说话挤牙膏式的寡言者,虽然救了自己一命,却在刻意保持着戒备和疏离。
她只好克制探究欲,暂搁对他的好奇,绕过倒塌的围栏找电话。来到路障里的那一片她与匪徒交手过的“战场”,她半蹲下去,刚开始地毯式搜索,一道光束投来,为她照亮眼前的地面。
她抬头一看,他已按开手机手电筒,用刚才捡玻璃的那只手,为她照明。她没再说谢。在他单臂夹枪目视远方的“敢死队”表情面前,社会那一套无法对接。
最好的感谢,就是像他催促的那样,尽快离开吧。一旦劫匪折回来反攻,自己又将是他的累赘。——她暗催自己,心急火燎地搜寻着。地上的现金不见一张,显然是歹徒方才先把钞票划拉光,才起身追赶她的。
她边找边庆幸。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见人爱的钱,抢了她的“风头”,让她在坏蛋往兜里划拉它的那段时间里,彼此拉开了距离。而正是这段距离,让几步外的这位“光明使者”,有了拦腰切断这场追杀的可能。
终于,她在之前等车的那片树影下,发现了手机。猫腰去捡的那一刻,又见一枚鳄鱼牌的钱夹,就在一步以外半开着。拿到手里一看,里面仍有几张纸币,和些许的钢镚。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是歹徒的赃物,应该作为现场证据交给警察。将背包拽到胸前,她扯开拉索,将钱夹塞在靠外的隔层里。
梅子回到车旁,见他已关掉手机,伸手触摸挡风玻璃上“光芒万丈”的裂纹。梅子往前凑凑,发现“光芒万丈”中有一漆黑的窟窿,立刻明白了,那应该是个枪眼。枪眼在右,错开了左侧的驾驶位。她暗舒口气,庆幸歹徒的手枪射偏,没伤到他。但随即又一激灵,一阵后怕。因为若从枪眼向车里瞄准,正对着的,刚好是副驾驶座椅上的头枕。
从方才打开过的、通顶的后备箱看,这辆老瓦罐,车内只有两排座。后箱里摊着一摞子画,占满了后排座位放倒后的大空间。先前她挥手求救时,倘若司机让她上车,她应该坐在副驾驶处,因为车里就这么一个空座。——那么现在呢,自己会不会像炸开的前玻璃一样,“万丈光芒“,而每一道光芒,都是“血溅红”的凝固?
想到此,她感激地望着他,又用微微颤抖的食指,滑开电话。
他停下手,问:你要做什么?
终于多说了几个字,是一句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怀着同胞之亲,她兴奋作答:报警,我要报警,让警察来救咱们!
可以,等我走后。——他口气淡定。
为什么?
因为没等抓到歹徒,我就得先被老警带走。
梅子心脏被戳,也差不多就是中弹的感觉。而于母语交流中生发的那一切信任,亦如前窗上弹孔四周的玻璃一样,四分五裂。
被警察带走,什么意思?他是有前科的犯罪份子,还是方才我偷看后备箱时没发现,——他真的窝藏了武器?
琢磨不下去了,她急切发问:警察为何要带走你?
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梅子被他的态度刺伤了,反怼:没关系? 如果没关系,那为什么半夜三更的,我们在一起?
你当然知道。
我知道不知道不重要,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怕警察抓你?——她紧追不放。
我说过,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我走后你可以报警,不提我就好。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得听你的,受你的指挥?
要不然怎样?
如果你犯法,我,就可以变成农夫怀里的那,条,蛇!
讲罢,她再度举起电话,滑开机屏。
他见状,几步冲过来,用那只空手一把攥住她的腕。
两人一高一低,一俯一仰,咫尺对峙。梅子透过他面罩后的两孔黑洞,怒瞪着他的眼。他则借着主路上散射过来的微弱灯光,紧盯着她的脸。
你要干什么?——梅子挣脱不开,喘息着问。
没良心的,我真想捏碎你!——他低吼。
梅子抖动着双唇,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她憋坏了,两眼含泪也喷火,又气又恨。恨刚才的救命恩人,怎么转眼变成仇敌;气他眼下明明凶神恶煞,她却仍念他是救命恩人,没能先发制人,像先前对付那个威胁到她安全的歹徒那样,同他拼个鱼死网破。
答应我,不要把我交给警察。——这次,他声音无力,近于哀求她。
她望着她的救命恩人,好想点点头。可是几秒后,她却听到自己坚定地说:不。
之后,她慢慢地移走了目光。掠过他的黑色面罩,还有他夹着枪的臂膀,她望着他肩后遥远的星空,不再挣扎。
今夜,遇到救命恩人,绝地重生,我幸;今夜,恩人变为仇人,再入绝境,我命。
想到此,她闭上双眼,合目等死。
而就在此时,忽听远处有警车的嘶鸣声,在空中炸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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