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克文在门洞里撞上了一个人,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室内的昏暗,完全看不清那人帽沿下的脸。没成想,那人倒是开口唤他:“克文,等你好久。”
钱光庭?费克文一面压制心里的疑惑,一边慢慢地看清了对方的脸,一如继往地平和,正眯起眼睛笑。
“喔,你......怎么是你?”
钱光庭摘下帽子,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两人进到屋子里,费克文在窗口瞄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拉上了窗帘,打开了灯。
“请坐吧,怎么找到这里的?”费克文一边给钱光庭倒水,一边貌似随意地问。
“克文,你坐。”钱光庭眼睛盯着费克文的脸,认真地说:“我不兜圈子了。你是中统特工,目前在于小姐手下,对吧?”
费克文手一抖,热水溅到了手上,一阵刺痛,让他更是警惕。
看着他的神色,钱光庭笑了:“你别怕。我也和你交个底----我是军统的人,所以说是一家人。我们都是一致对日的。今天找你也是和你们的系统确认过了。于小姐......”
听到“于小姐”三个字,费克文忽然难过得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他脸色苍白,沉默不语。钱光庭看了,缓缓地说:“二舅还住在老地方吗?孤山寺北贾亭西?”
费克文猛然抬头看着钱光庭,低声说道:“湖东白沙堤。”
“还是为了那早春的莺歌?”
“对,二舅还是舍不得屋檐下的燕子窝。”暗语没错。费克文瘫坐在椅子上,把眼镜拉下来,一只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于小姐死了。”费克文话一出口,钱光庭的笑容瞬间凝固。
待费克文把事情经过讲给钱光庭听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费克文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被挪开了一点点,而钱光庭却感到无比的沉痛---于小姐是他尊敬的老特工,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低声说:“日前得到情报,中统一个高层机要秘书叛变投敌,对武汉的地下工作网络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于小姐的死估计和这也有关系。我们要除掉他,警示世人,汉奸是没有好下场的。今后你和我单线联系。我们配合着,完成在中村家的任务。”
费克文抓紧时间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对钱光庭做了汇报。钱光庭听了,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克文,你的敏感度非常好,的确是当特工的好材料。我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中村直信的很多图纸上,古建筑和附近的信息基本空白。我一直怀疑,他有另一套图纸。在电力电讯布局上,他问我很多分流和单独建立个别中心的知识点。也侧面证明了我的猜想。我们急需找到这些图纸,以后可以精准打击,在保护古建筑的同时,给日军设施造成尽量大的破坏。而且也要为将来的监听和情报工作打下基础。”
“你觉得这些图纸在中村家吗?”费克文问。
“应该是的。我已经找到图纸存放地点。现在要找机会拍照,这是我的工作。但是,我们要能把相机带进去,然后把交卷带出去,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出入中村宅邸都要被仔细搜身的,连公文包都不可以带。相机胶卷的进出是个大问题。”钱光庭一边说着,一边不断转动手里的玻璃杯,似乎那样可以让自己的思路快一点一样。
费克文的拳头抵在自己嘴前,想了一会儿,有些犹疑地问:“你觉得可以让青莲带出去吗?他们不怎么搜她。”
钱光庭并没有惊讶,垂下了眼睛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个。但是青莲毕竟只是个孩子啊...... 最近江源翔太的到来,让我极度不舒服。我怕他会收紧检查搜身的工作。我的想法是......”钱光庭顿了一顿,看向费克文的双眼,道:“中村千夏。”
钱光庭看到费克文黑色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然后立刻望向别处。他皱了皱眉头,说:“我认为可行。”
看着费克文的右手握起来拳头,拇指抠着食指的骨节,钱光庭道:“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啊。克文,你要以大局为重。”
费克文无力地笑了:“我知道自己的立场。本来接近她,也就是执行任务嘛。”
钱光庭拍了拍费克文的肩膀,没有再说。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想尽快把青莲给撤出去。万一事情败露就很难保护她了。”
费克文用力点了点头。然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中村会在下个月第一个礼拜,也就是端午节,设宴款待来武汉视察的中华南部地区管理局副局长。那个叛变者也会出席宴会。算是一个宣扬共荣的宴会。我打算当天两个任务一起完成----图纸拍照和处决叛徒。”
“一起?那不是风险太大了?”
“正是因为如此,不能因为一个失手就耽误了另外一个。一般人不容易有机会接近那个叛变者。所以我需要你能通过千夏,带进去相机和一把枪。到时候你找机会和千夏把胶卷带出去。我一个人留下来处决叛徒。”钱光庭说。
“那你如何撤退?”费克文觉得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行动。
“我会有接应的。你不必担心。我希望保证的是,在这之前青莲会撤出武汉。当天你带着交卷去找我的交通员。他会帮助你立刻出城。我会算好时间的。我们行动之后,估计会全城戒严,你一定要在这之前出去。”
费克文的心开始突突地跳。他紧张地问:“那你怎么撤退?会封城大搜索吧?”
“你别担心这个。我们有安排。你现在要集中精力帮我想到如何可以让千夏在宴会中途和你一起出去,而她则是带着交卷的人。”
“好,我抓紧时间考虑。我们如何保持联络?”费克文问。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咱们的关系还是要像以前一样,不能忽然亲密起来。来,我给你讲讲规律见面和紧急联络的安排。”
那一夜,钱光庭和费克文谈了很久,就在他的小公寓的地板上睡下了。
费克文躺在床上,听着钱光庭的呼吸很快就平稳起来,甚至开始有了低低的鼾声,自己则毫无睡意。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失去了一直以来依靠的领导,却又联系上了身边的同志,找到了组织。痛心疾首之余,想到可以和钱光庭并肩战斗,切实地参与一个大任务,又有了一丝兴奋。
不过钱光庭布置的任务难度太大了。先撤离青莲,那么自己以什么借口去中村家呢?尤其是要有借口去晚宴。还有那个江源翔太的共荣社的麻烦。唉,真的是要命啊。
费克文辗转反侧,焦躁不安。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昏睡去。早上费克文跑出去买了过早:豆浆、热干面、豆皮,和钱光庭两人在小桌子上吃早饭。已经很久没人和他这样朝夕相处了,潜伏是多么孤独的任务啊!费克文忽然生出来一种感动,以至于在他出门去学校上课的时候还有一丝依依不舍。
钱光庭等到日上三竿,周遭人来人往的时候,悄悄出了门。能够顺利地和费克文接上头,他很开心。但是他也开始担心,费克文经验不足,为人敏感多情,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希望他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眼前的一盘棋,似乎没开盘就死了。好像哪一招都让对手占尽先机。
他们即将执行的,似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撤走青莲,要让费克文自由进出中村宅邸,要避开江源翔太的纠缠,要带进去相机和武器,要找到拍照的时机,要送出去胶卷,要果断处决叛徒,还要全身而退...... 当然,最后一条不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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