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2001年9月（七）
王泰之离开白雨菲住处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他心里还在担心白雨菲的情况，加上前一天几乎一夜没睡，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加快脚步返回大路时，王泰之突然觉得一阵腹部剧痛，心中知道不好。想用手按，却发现全腹压痛。
糟糕，怕什么来什么！
越来越严重的腹痛让王泰之没有力气再走，只好将行李箱拼命来回推动，希望有人能听到响动。凌晨三点，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所有人睡梦正酣的时候。王泰之已经渐渐疼得失去知觉。
就在这时，王泰之迷迷糊糊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黑人从后巷走出来。他们身上带着一股浓重呛鼻的气味。大麻！
王泰之用尽最后力气掏出口袋的钱夹，对着几个黑人说：“Please call 911, please…”
王泰之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医院的病床上。
忽然想起什么，王泰之看向对面的时钟，不敢相信已经是14号了，居然误了回国的飞机！王泰之急忙起身，却被剧痛拉回到病床上。
这时，医生过来，告知他的伤情。
果然，与自己当时的判断一致，外伤脾破裂。记得外伤学中特意强调脾破裂的延迟性出血，与外伤有两三天的延迟性，很容易漏诊，也是外科最危险的并发症。
现在想来，那天被车门扇到时，王泰之就已经被膜下破裂出血。那左肩疼痛是反射疼，直到昨天凌晨突然转变为真性破裂冲破被膜。幸亏911接警后及时送到医院，刚做完脾切除和自体脾组织移植，需要住院两周左右。
医生走后，警察来了。首先是确认王泰之的身份。
王泰之的护照证件都在行李箱里。但警察一再告诉他，现场没有发现行李箱，王泰之的衣物里也没有任何身份证件。
肯定是那几个黑人，拿了钱包，还把行李箱拿走了。王泰之有些气愤，但转念想想，好歹他们还报警送医院，让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就像昨天自己对白雨菲说的，活着最重要。更何况，脾切除手术没有严重后遗症，自体脾移植能恢复脾功能。
王泰之并不担心，毕竟自己是公费生，有医疗保险。但是面对警察的盘问，让王泰之感觉到，明显警察不相信自己的话，因为没有任何身份证件，他们将王泰之暂时列为非法移民。鉴于人道主义，王泰之继续在医院住院。等两周后出院时，警察会直接将他带到拘留所。不仅如此，王泰之还需要负担住院手术期间的高昂医疗费用。如果不能在规定期限提供身份证件和付清医疗费用，警方会将王泰之提请上庭，以非法移民驱逐出境。
王泰之心想，不和你们争论了，让留学处直接出面就好了。
于是联系了留学处，询问医疗保险的事，但对方要求他把护照的身份信息发过去。可问题是，没有护照啊。无法确认身份，一切免谈。留学处将球踢给了领事馆。
看来情况不太好办。王泰之当机立断，向警察提出法律援助，最好是会说中文的。心想，中国人更能理解自己吧。
第二天，派来的律师跟王泰之在病房见面。
寒暄完，律师打开公文包：“我昨天问了领事馆，确实有个叫王泰之的在公派名单上。”
王泰之听了长舒一口气。
但律师紧接着的话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王泰之本应在13日与吴启航一起回国。但吴启航和王泰之都没有上13日的航班，且都没有与大使馆或留学处说明延期。所以，警察有理由认为，王泰之和吴启航一起逾期滞留在了美国。”
王泰之急切地说：“我不是不想回国，我受伤住院了。他们还拿走了我的钱包，我的行李箱，我所有的东西。警察如果能找到那三个黑人，就能证明我是谁了。”
律师推了推眼镜，看了四下无人，就小声说：“警察反正是办案，抓非法移民比抓地痞要容易，何况你已经在他们手上。再加上前两天的世贸大厦恐怖袭击，你这就是赶上严打了。事已如此，你是无论如何留不在美国的。一旦认定非法滞留，你以后再来美国就很麻烦了。我如果是你，就赶紧向留学处解释延期，尽快回国。”
王泰之无奈地说：“我解释过了，可是留学处却说没有护照，就不能证明我是王泰之，不能支付机票和医疗费用。”
律师惊愕地看着王泰之：“你真的没有身份证明？”原来，他以为王泰之跟其他非法滞留一样，是故意藏起护照的。
王泰之无奈地再次重申：“我真的没有！都在那个行李箱里…”
律师两手一摊：“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连ID 都没有，我给谁代理阿？向领事馆证明自己身份，不是我们律师的范畴，你先把ID办好再来找我…”
律师走后，王泰之仔细地考虑自己的处境。首要任务是证明自己的身份，让领事馆补办护照。
王泰之打电话到哈佛医学院找熟人。可惜，导师还在英国开会，下周末才能回来。等不了他回来，自己就是身欠巨额医疗费的非法移民了。
其他同期一起来交流的医生都已回国。王泰之一时半会竟然想不起来谁能够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似乎只有白雨菲、吴启航和方皓。
吴启航滞留美国，生怕被人发现。别说自己找不到他，即便找到了，他也不愿意为了证明王泰之身份而抛头露面。就算他愿意作证，一个逾期滞留的非法移民的证言对自己也是百害无一利。
白雨菲和方皓都正沉浸在失去赵丽丽的痛苦中。方皓尚在气头上，又远在波士顿。白雨菲现在的PTSD，不应该再去打扰她。何况，她本来就因赵丽丽的意外而悲痛愧疚，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因救她而受伤，加重她的思想负担。
可是，我是谁？
如何才能证明，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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