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衣食难,外地避风寒。
跋涉走千里,漂流出海关。
高考结束,史维华回到家里,把行李一放,便要下田劳动。母亲说:“你先到珠二娘家看看,她前天就来找过你了,不知有什么事,你去看看。”
于是维华放下锄头,便到珠二娘家去了。珠二爷在门前菜园里干活,见维华向他家走来,便问:“维华,你什么时侯回来的?考上了吗?”
二爷是大嗓门,一声叫,把二娘也叫出来了。
维华说:“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刚考完,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你笃定能考上,我早就和人打过赌了,肯定输不了。”二爷似乎比维华还有信心。
“二娘,你前天找我有什么事吗?”维华见二娘出来,连忙问。
二娘说:“我想请你给两个儿子写封信,有时间吗?”
“给维营写就行了,不要给二孬种写!”二爷又咋呼起来。
二娘把嘴一撇,没有理他,低声说:“怪老头,偏心眼,只喜欢老大,不喜欢老二,孬种也是你生的!”
维华也知道二爷有些偏心。他认为老大老实,不怕苦,不怕累,不上学了,就一心一意干活。他常骂老二滑头,懒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学他妈什么吹鼓手。还动不动把老二和他侄子大结巴比,骂道:“两个懒虫,见干活就像狗见扁担一样,撒腿就跑。”
让结巴听了也很不高兴,常抱怨老二说:“维经,你老实一点好不好,你挨骂,连我也倒霉。什么怪老头,讨厌和尚,怨及袈裟。”
去年县里动员10O0多青年支援新疆,维经也报名了。二爷却坚决不让他去,理由是“农垦兵团不算正规军,到几千里外去种地,还不如在家干,还能赚工分。”
去新疆不成,老二便与南庄维仁商量去东北找工作。走前,他找到维华说:“大哥,你把初中学生证借给我用一下。”
维华知道他调皮,有些不放心,便问:“你要学生证干什么?”
维经说:“大哥,不瞒你,我想和人一起到东北找工干。现在路上查得紧,有个证子,方便多了。”
“你不是在学吹鼓手吗?有个手艺也不错,何必到外面乱跑。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维华劝他不要外出。
维经说:“我是在学吹鼓手,现在已经会吹唢呐了,鼓也会打了。但是我想这也不算正当职业,也不能当饭吃。现在家乡又这么穷,我想到外面闯荡两年,不行的话,再回来。”
“你家二爷二娘能同意你走吗?如果知道我在支持你,他们会骂我的。”维华还是不放心。
维经说:“大哥,这绝对与你无关,怪不着你。再说,老头子见我就头疼,也不会舍不得我的。再说,我又不是到外干坏事,一不偷,二不抢,他们也不会担心的。再说,老头子经常骂我二流懒汉,狗屎上不了墙笆。这样下去,不臭也被他骂臭了,将来连对象都找不到。我得出去混混,混出个样子给他看看,不信我老二就不如老大。”
维华被他的几个“再说”说服了,想一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便把学生证交给他,并叮嘱他:“在外一定要遵纪守法,注意安全,找不到工作,立刻回来。”
谁知维经拿到学生证后,和维仁两人一商量就瞒着家里人走了。二娘见儿子一天没有回来,有些急了。二爷说:“你急什么,说不定又跟着吹鼓手们到哪里混去了。”
老二两天没有回来,二娘催二爷去寻找。二爷说:“不要找,这么大了,丢不了。没吃没喝的时候自然回来。”
二娘说:“你不去找,我去找,孬好是我的儿子,不能不管。”说着,二娘就出了门。
二爷见二娘执意要找,便说:“你那小脚,歪歪扭扭到哪里去找?回来,还是我去吧!”
二爷首先去找那班吹鼓手,史学艺说:“我们几个人这几天哪儿也未去,维经也没有来找过我们。”
二爷心想,找不着,得不到消息,回去不好向二娘交待。于是又接着打听,走了好几个庄子,问了好些人,都说不知道。又到沈庄沈大姑家去问,大姑也说未见。二爷一边走一边骂道:“混蛋东西,狗畜生,从来不让人省心,老子腿都跑酸了,不知王八蛋滚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骂一边往回走,迎面却遇到了南庄史维佐,便问:“维佐,你急急忙忙做什么的?”
维佐停下脚步说:“我们家老四维仁两天没回家了,我正在找呢!”
珠二爷一听,忙问:“维仁什么时候不见的?”
“前天中午没有回家吃饭才发现!”维佐回答。
二爷说:“我们家小二子也是前天不见了,我跑了一圈也未找着。你想想他能到哪里去。”
维佐说:“周围和亲戚家都问了,都不知道。”
珠二爷忽然心里一亮,问:“你家二姐不是在东北辽宁吗?他们会不会一起到东北了?”
被珠二爷这么一提醒,维佐也忽然想起来说:“老四前一段时间提过想找他二姐去,我没有同意。对了,我还想起来了,你家老二几天前来找过我们家老四。”
珠二爷一听,把大腿一拍说:“肯定两个臭小子跑到东北去了!你写信问问你家二姐。”
二爷说完就回家了,心里有了底,就更不急了。回家以后,便把他这个判断告诉二娘说:“老二可能与维仁两人跑东北找他二姐去了,不要找了。”
说了“不要找”之后,便又骂道:“混账东西,没出息的货,解放了,还去闯关东,还去找罪受。”
二娘说:“老头子,你不骂好不好,八字未见一撇,你就说他闯关东去了。”
二娘得不到儿子确切消息,便整天哭哭啼啼,二爷一见又烦了,又狠狠地把老二痛骂一顿。
二娘生气地说:“你光知道骂,不会教育,孩子就是被你骂走的!”
二爷听了,不再骂了,好像真的承认老二是被自己骂走的。
此后,过了将近两个月,维华在学校里忽然接到维经从辽宁本溪寄来的信。信上讲了他和维仁两人如何从新沂扒火车到了徐州,又从徐州扒火车到了锦州。在锦州下车后,又摸到了本溪,找到了维仁二姐家。二姐见了他们都不认识了,头发长长,满面尘土,全身都是炭灰,活像两个乞丐。后来在二姐帮助下,在本溪煤矿找到一份工作,虽然活有些重,但能吃饱饭,有住的地方,还有工资,也满意了。信上说,幸亏拿了大哥的学生证,冒名顶替,才没有被当作小偷抓了起来。信的末尾叫暂时不要告诉他家里。
维华知道后,立即给他写了回信,批评他们两人偷偷离家出走,让家里人急着找了好几天。叫他赶快写信回家报平安,同时关照他们在厂遵守纪律,服从领导,好好工作,注意安全。
星期天回家后,维华立刻把情况告知二爷二娘,叫他们不要担心,维经和维仁两人已在本溪煤矿找到了工作,二娘听了才算放下心来。二爷得到消息后,又立即去告诉了维仁家。维华怕二爷二娘心里难忍,便没有把维经他们路上所遇困难,所受的苦,告诉他们。
这次二娘让他给两个儿子写信,他没有推辞,也没有听二爷的话,给老大老二都写了。
维华回家和母亲说起维经和维仁两人外流辽宁的事,母亲叹息说:“说千说万,都是因为此地穷啊!不是因生活艰难,谁愿意千里迢迢跑到外面去受罪。你小舅家大兰,去年不也是去了新疆吗?”
维华说:“那是县里动员组织去的,是支援新疆建设。和私自外流不一样。”
“都是差不多,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家里哪能放心。”母亲提起来就忧心忡忡。
八月中旬,一天中午维华正在家吃午饭,钦航大爹手举录取通知书向祝安家走来,边走边喊:“维华,你考上大学了!”
张大娘一听,忙走出门来问:“考到哪里去了?”
“通知上写了,是苏州大学。苏州是个好地方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张大娘说:“大老爹,你是我们家的喜神啊!每次都是你来送喜报。太谢谢你了。”
大爹说:“不要谢我。这是维华自己的本事,我只是个邮差,跑跑腿罢了。”
维华说:“每次让大爹跑腿,太过意不去了!”
大爹说:“我就喜欢当这样的邮差,哪家孩子有录取通知书我都乐意送。你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希望以后年年有,我就年年为他们送喜报。”
张大娘说:“大爹,你坐下歇歇,我炒两个菜,让你喝两杯喜酒,表示感谢。”
“算了,等祝安回来,改天再喝吧!”钦航大爹说完,便高兴地走了。
母亲说:“要上大学了,离家又远,不能常回家了。看看需要什么东西,得赶快准备。”
维华说:“妈,通知上说了,吃饭,住宿都不要钱。只需带衣被,生活用具就行了。”
母亲说:“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好处,不光不要学费,还管吃管住。谁都可以去上大学了。”
秀珍说:“妈,你又想错了,有本事考上才行呢!你能去上吗?”
“鬼丫头,尽拿你妈开玩笑。我一字不识,连小学都上不了,还上大学,简直是大白天说梦话。”张大娘说着哈哈大笑。
祝安回来,听说儿子考上大学,还供吃供住,不要学费,十分高兴。第二天便到街上买了两块布,给儿子做衣服。
大姐、二姐听说弟弟考上大学,都回家祝贺。大姐拿来一只老母鸡,二姐挎来一篮子鸡蛋。母亲叫两个女儿帮着做衣服,白布做一件上衣,蓝布做一条裤子。二姐秀玉说:“弟弟到大城市去上学,得穿好一些,不要被南方人看不起,说是老土。再说,我们手工差,也缝不好。我看最好送到街上,让裁缝店做。”
祝安听到了,说:“你这话不对,南方人凭什么看不起北方人。南方人都是我们北方人帮助解放的。他们那里许多干部都是我们北方土包子,不是照样把那里管理得好好的吗?”
大姐秀环说:“这是两码事,而且时代不同了。那时候是打仗,现在是建设。干部是管理,学生是学习。你现在管农村还行,让你管学校行吗?”
大闺女的话,说得祝安没词了。维华见了,连忙说:“你们不要争论了,我还是喜欢姐姐们给我做衣服,从小到大我穿的戴的,都是你们做的,我感到很合体,很舒服。再说,我是去读书的。不和人比吃比穿,只和他们比学习,看谁学得好。”
二姐说:“既然你不嫌孬,不嫌土气,我们就做。一直做到你结过婚为止,那时你就不要想姐姐们再给你做衣服了。”
听了二姐几句话,维华不好意思地走了。大姐说:“大毛太老实了,什么都不讲究,只知道读书,我真担心他会被人欺负,会上当受骗。”
二姐说:“我也担心,大毛太仁厚了,太诚实了。只有爱人之心,没有防人之心。可能是在姐妹行中呆的时间过久了,柔弱多于强悍。”
只知多读书,广有爱心余。
社会多风雨,防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