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感觉那个年代、那段岁月的知青有多苦难,后来的知青文学说的老三届和大哥、二哥他们的境遇只能说一个天一个地,也许对于老三届来说,他们在批斗地富反坏右、破四旧、打老师的时候的那种革命豪情一朝被贫下中农教育得体无完肤,当然觉得岁月蹉跎、人生苦难。到了大哥、二哥他们那个阶段的红卫兵仅仅是在大礼堂守守大门,搞搞点斗私批修,最后挑石头农业学大寨,激情的暴力的造反运动已经结束,所以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去农村插队落户的沮丧和悲情。
文学作品当然需要渲染,把知青生活描述得苦难一点也是时代的需要,事实上无论是老三届也好还是后期的知青也好,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中,并没有被时代抛弃,各自都在自己的人生阶段自在的活着。
从二哥他们的中良村出来的时候我和母亲还顺道会了一趟奶奶家,奶奶其时已经八十多岁,儿孙满堂,见到我们回来很是开心,吩咐堂哥们赶紧上树摘了好些柚子,还有她老人家在村后山米椎林里捡的一大袋米椎。和龙岸地栋村不一样,木栾村就十几户人家,都是和我一个姓的叔伯,可以说整个村都是我们一家人。照例是看完奶奶当天就回县革委了。
在父亲带我到小学注册前的一个星期,也就是二哥到农村插队落户的一个月之后,外婆也带着小妹回地栋村好些日子,母亲说要去看水利工程,我不知道农业学大寨与兴修水利的联系,那都是为了革命需要的工作。那时候山里的洞坎水库刚修好,说是去看,实质就是视察。
我听说过洞坎,从龙岸垌还要往山里走,和洞难一样,那都是苗人住的地方,之前我说的那些从山里来龙岸垌赶圩在地栋村我家歇脚喝山楂茶的苗人多数都是从洞坎和洞难下山的。去苗寨是我在地栋村生活时心心念念的一件事,算是一件很大的心愿,既然母亲要去看水库,这么好的机会,我是肯定要跟去的。
去洞坎是要经过地栋村的,坐车从龙岸街穿过不久就能看到熟悉的犀牛山,继而就过了大岭牛坡,过了牛坡就能看到帽儿山下外婆家,车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过大坳岭的时候,岭上的东稔(学名:桃金娘)花还在开,粉红粉红的。
坐着车去洞坎并不觉得是在上山,但实际上是一直往上走着,山确实很高大,比二哥他们中良村后面的那排山要高大很多,一座山延绵过去就没有断过的样子,我那时是不知道什么九万大山十万大山的。在车山听母亲说在她出去干革命到大炼钢铁的那十年间,这里森林茂密古树参天,当时她们的工作队进山开展工作时,晚上还能听到老虎叫,村里的猪牛常被山上的虎豹拖走,现在想想这可都是活生生的华南虎哦。到了大炼钢铁的时候,这里的大树都被砍去烧小高炉练钢铁了,所以才有我们的钢铁比英美帝国主义的多。英帝国我那时不太了解,但美帝国我是知道的,因为那时可以从《奇袭白虎团》、《奇袭》、《打击侵略者》、《铁道卫士》这些电影里看到美帝国主义被我英勇的志愿军打得头破血流、屁滚尿流的,为什么我们的钢铁要通过大练才能比他们多,为什么炼钢铁要烧火才能练出来,面对这些问题我好像只稍稍明白炼钢铁和炼猪板油一样,要放在火灶上用铁锅炼,不同的是,炼钢铁的锅要比炼猪油的锅大,要砍大树来烧火才能炼。
车也不是要在盘山路上走,就像是在一个山冲里很平缓的往前走,却又实实在在的已经在大山的深处。洞坎水库就建在这样的山冲里,一堵很高的大坝拦住了山上的水,据说水库水深上百米,母亲说里面的大鱼很难用网捕捞,因为水太深,渔网都下不到底。我关心的倒不是里面的鱼,而是担心这么深的水,会不会有水鬼。车停在水库边一个小院子里,有个穿补丁库的老头带着母亲他们在水库边指指点点,这就是视察的模式了,大概就是说着水库的水很好,为革命做了很多事情,因为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积极向上的笑容,那必定是很满意的了。
十多分钟后我们又坐上车沿着水库边一直往前,这时候才很明显的车是在往山上爬行了。渐渐的,水库就处在我们的下方,我们已经在很高很高的山上。这时候,看到山腰处有了几间房屋,在往上走,房屋越来越多,那就是我最感神秘的苗寨了,因为我已经看见那些穿着奇特的苗人,仿佛也看到她们耳朵上挂着的银光闪闪硕大的耳环。
我不太记得母亲带我来到的这个苗寨是洞坎还是洞难,亦或是邦洞,寨子沿山而建,一条小溪顺着寨子前的山沟流过,小溪两边的山上都是苗人的房屋,房子有黑色木板搭建的,也有像我们地栋村的那种土夯瓦房,因为是新社会了,旧社会的那种茅草房已经很少见,只是猪圈牛栏才是茅草屋顶的房子。
车子进苗寨的时候,很多的苗族妇女在小溪边洗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我那时在想他们一定是在议论新社会的幸福生活。但有一个传闻让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在溪边洗刷,那是我在地栋村的时候,我的那些老表告诉过我,苗人会吃生牛肉、生牛肠,特别是牛肠里的牛酱,他们在水沟边洗牛肠的时候就会把牛肠头里牛胃刚出来的像酱一样的东西直接吃掉。为了认证这一传闻,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然而,他们好像只是在洗衣、洗菜、洗米,并没有洗牛肠之类的东西,这期间他们也冲着我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就记得在寨子里有一个微胖的圆脸苗人阿姨拉着母亲的手领我们进到寨子中间的一座大屋里,她很热情的和母亲讲着土拐话,那是很令我惊奇的,她怎么也会讲土拐话?即便是从山里去龙岸垌赶集,在我们的堂屋歇脚喝山楂茶,听到他们讲的都不是土拐话,而这个女人会讲土拐话,那肯定是经常去龙岸大地方的人了。我不知道苗寨里在旧社会有没有地主恶霸,但在七十年代,生产队长是有的,所以,这个女人估计是生产队长之类的人物。
还有一个是我想要证实的传说,那就是在龙岸垌很多村里在说到苗人的时候都会喃出一句:"苗人不懂礼,煮菜放(一)抓米!"。倒是要看看吃晌午的时候,他们那一桌菜是不是真的放了一抓米。带着这样的期待,感觉能来到苗寨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中午吃饭,这个"苗人不懂礼,煮菜放抓米"的传言是真真切切的得到了证实,上桌的鱼、猪肉这两碗菜里确确实实碗里有米,吃起来很酸,酸得有点莫名其妙,是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的酸味,鱼酸,猪肉酸,猪排骨酸,菜里的米饭也很酸,吃起来味道相当奇怪,酸却不臭,又带有一丝隔夜米饭的馊味,除此之外,一大盆青菜汤里还有面条。至于苗人吃生牛肉牛肠牛酱之类的传言没得到验证,因为上桌的芹菜炒牛肉和芹菜牛杂,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原来,苗人的生活并不比龙岸垌差,只是吃肉的方式不一样。
大人们吃饭爱聊天,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那天在苗寨吃饭也是这样,等不及我早早吃完就走出了屋外。这是我第一次进苗寨,怎么的都要好好看一看它的模样。和龙岸垌那些村屯不一样的只是他们住在高山之上,虽然山上的树不再是古树参天,但高山上的树林还是能给人产生许多遐想。比如从树林里,山腰间升腾起来的雾气,会不会是一股股妖气;会不会有七十二洞妖精出没,最主要的,有没有苗变婆,它可是和苗人都有一个"苗"字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