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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城十月花(26)



走出公园,她们又回到了街上,只见路上多了很多外出用餐的公司职员,这会儿应该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路旁的咖啡馆、外卖店、麦当劳、餐厅、酒吧到处顾客盈门,热闹非凡。街上混杂着黎巴嫩烤肉、印度咖喱、泰国沙爹、意大利比萨、中国的油炸春卷等各种诱人的香味。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人坐在各处,他们中有的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有的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手上端着一份外卖,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南来北往的车辆,任由思绪跟在车子后面,走走停停;还有的一个人静静坐在店铺的角落里,低头看着书,独享悠闲的午后时光。成群结队的白色海鸟停在树枝、栏杆、路牌、地上、垃圾桶上,眼都不眨的盯着人们用餐,还有的海鸟腆着肥硕身子到处乱窜,不时的飞飞停停,发出咕咕的叫声,时刻准备上演一场激烈的争食大战。

她们俩在街上随意的闲逛。这时各家店铺正忙得热火朝天,进去找工作显然有点不合时宜。可丹丹并不这么认为,她正在注意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这时,她们路过一家餐厅,只见餐厅外面随意放着几张户外餐桌,桌子的上方支着一顶顶白色遮阳伞,每张餐桌都坐无虚席,大家都在推杯换盏的用餐。餐厅内播放的摇滚乐曲和马路上的嚣嚷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里里外外都非常的热闹。黑漆漆的餐厅大门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服务生,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上身穿着一件紧身白衬衣和黑色背心,一条黑色西裤,脚蹬一双黑皮鞋。他手里拿着一支笔,一本记事小本本,见到过路的人,总是笑迷迷的跟人打呼,热情的像是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他看到淑君和丹丹路过,顿时眉开眼笑的打招呼,还不忘做了个请进的优雅手势。淑君轻轻拉了拉丹丹的衣角,示意不要接近他。可丹丹并不打算回避,她径直朝那人走去,淑君也只能紧跟其后。那人一见到两位漂亮的东方姑娘款款走来,更加的乐了,眉飞色舞的连声说"欢迎……欢迎……"。丹丹上前作了个自我介绍,那小伙子一听马上面露喜色,便领着他们走进了餐厅,在靠走廊尽头的一张餐桌前,让她们俩坐下,然后随手把一张写有"Table Reserved"字样的牌子收了起来,接着问她们需要喝点什么?周围的音乐很吵,她们俩似乎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还以为要她们坐在这里等着,连声说了些道谢的话。

餐厅里光线昏暗,每张桌子上方悬着一只带灯罩的电灯,晕黄的灯光照在小圆桌上,看不清周围人的脸,只觉得昏暗里带着几分雅致,喧闹中又有几分神秘。几个服务生一手托着托盘,来来回回从她们身边经过,忙而不乱,井井有序,没有人朝她们看一眼,这反而让淑君心里更加的不踏实,心中如同小鹿乱撞般的忐忑不安。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穿同样装束的服务生给她们端上二杯橙汁。淑君一脸疑惑的问丹丹:"这家店怎么对来找工的人这么客气,会不会是搞错了?"

"别担心,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或许这是澳洲人的待客之道。"丹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吃不准。她把包放在桌上,并示意淑君放松些,可淑君的手还是紧抓着她的挎包不放,一脸的紧张和不安。

"可我们找过那么多的店家,这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待客之道?我看不像。"淑君压低声音说道,"丹丹,我看不对劲,他可能把我们错当成客人了,我们还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走吧。"

"好吧……等那个人来了之后,我再仔细问问。"刚说完,丹丹抬头正好看见那位服务生朝她们走来,手上还捧着二本菜单,她顿时感觉不妙,尴尬地站起身来。这时淑君也发觉她们俩闹出了个大笑话,不过丹丹示意她莫慌张。还没等服务生把菜单递上,丹丹那说得磕磕绊绊的英语便冲口而出,不管说的合不合文法,对方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儿的全都给蹦了出来,还不时用手势来帮忙。可那位老兄还是一脸的疑惑,一会儿看看丹丹,接着又转过脸瞧瞧淑君。丹丹觉得这么僵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弯腰鞠了一躬,拉着淑君转身就走。那位服务生还硬邦邦呆立在那里,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街上,她们俩这才如释重负,想想刚才那滑稽的一幕,忍不住放声大笑。淑君学着丹丹说话的样子,说:"这是澳洲人的待客之道。"

丹丹拉着淑君的胳膊,笑个不停的说:"我看不对劲。你这是在医院里给人看病吗?"笑完之后,她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淑君,还是你有眼力见,真不亏是个医生。"

"我们笑归笑,可今天又是要吃鸭蛋了,想想真丧气。唉!——找工难,找工难,难于上青天。"淑君摇晃着手中仅剩的半瓶水,苦笑的说:"不去想它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丹丹也从包里拿出只剩半瓶的水,学着淑君的样子晃了晃,笑着说:"我们一起都把它干了怎么样?然后——然后么——"她想了想,接着说:"或者我们今天下午放半天假,放松一下自己,你看怎样?

"好呀!……一半有山川湖海,一半有烟火人生,这才不枉此行,不枉此生。"淑君兴奋的几乎跳将起来,说:"我先把地图拿岀来,查一查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说完淑君从挎包里拿出一本地图来,还意外发现二只没来得及吃的苹果,她把其中的一只塞到丹丹手中,可面对这么厚厚的一本地图,她却一愁莫展,翻了好几页却不知从何下手。

"还是让我来吧,看地图我在行。"丹丹从淑君手里接过地图,三下五除二的就找到她们现在的位置,她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惊喜的叫道:"前面好像是悉尼大桥!我们在前面的路口往右拐,走上一个街区再往左拐,笔直走就到了那里,旁边好像还有个公园。"丹丹把地图合上,递给了淑君,说:"淑君,我们就去那里走走看看,你觉的怎么样?"

"我举双手赞成!从上海万里迢迢来这里,不好好见识一下,实在对不起自己,如果今后万一学无所成回上海的话,至少还能拿这里的社会见闻,山水风光作为炫耀的资本。"

"那么,我们就把手上那点水都一起喝完?"丹丹一脸的兴趣,晃动着手上的小半瓶水。

"好!"淑君打开瓶盖,豪气干云似的把手中的瓶装水喝个精光。

想到马上要去公园,她们两人顿时兴致勃勃,精神焕发,脚下像是生了风一般走得飞快,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公园。此时阳光有点偏西,正照射在大桥的右侧,大桥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衣架横跨悉尼南北。丹丹对大桥似乎来了兴趣,从左跑到右,来回好几趟,赞不绝口,直呼大开眼界,她说:"来过了这里,上海的外白渡桥根本不值一看。

淑君缓缓走到岸边,紧紧抱着双臂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任凭海风吹乱她的头发。几只海鸥不时掠过海面,展趐飞翔。平静的大海微波荡漾,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一艘宽体渡轮从桥下驰过,白浪翻滚,一波波的涌向岸边,哗哗的海浪声是多么的柔和,多么的动听,直抵淑君的心灵深处,隔海相望就是她常在画报里,电视上看到的悉尼歌剧院,洁白的风帆形建筑整齐排列在海边。风帆与大海、大桥和蓝天,还有运处高耸入云的建筑群,完美的融合为一体,使整个悉尼港湾壮观无比,美轮美奂。

"悉尼歌剧院的设计又是一个传奇,这位名叫乌拉的丹麦建筑设计师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一举名扬天下。据说他的建筑理念都含有些中国元素,因为他的导师喜欢中国文化。"丹丹走了过来,站在淑君的身边无比感慨地说。

"看你如鱼得水似的高兴劲,看来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那当然,下次有时间,再去对岸看看,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这座大桥是世界上最高的钢铁拱桥,真是了不起的建筑啊!当然还有对岸的悉尼歌剧院,那更是举世无双的建筑杰作。"

"你以后准备继续你的建筑师梦想?"

"建筑设计行业几乎都是男人的天下,我们耳熟能详的女建筑师大概只有林徽因了,其实她只是个半拉子的建筑师,她喝过洋墨水,后来又回国报效国家,可我并不想学她,也学不了。我早已过了寻觅心灵故乡的年纪,此生能把红尘俗事安排的称心如意就不错了。人生安得常少年,春光易逝梦难圆,我的建筑师的梦早就做醒了。"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哀,如果没有这趟出国留学,我还生活在自己的梦里。旧梦即是好梦,虽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但在那里可以不费神不费力的梦游,像我这个医生职业,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有舒适的梦可做,有美好的生活可期,谁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丹丹抬起头目光注视着远方。

这时头顶上传来列车驰过桥面的隆隆的轰鸣声和车轮碾压铁轨所产生的金属撞击声。丹丹半晌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列车的远去,又像是沉浸在她自己的回忆里。她的脸上看起来掠过了一片阴云,刚才那种安祥的笑容忽然消失不见了,而眼睛里更是闪过一种奇异的光辉,仿佛看到某种点燃她灵魂,使她万分痛苦的事情。



丹丹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个医生,母亲搞戏剧创作,丹丹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三岁,他们一家四口住在襄阳南路的一幢公寓里。丹丹父母亲都是老实本分的知识分子,可是在那腥风血雨的文革中同样也在劫难逃,批斗,抄家,下放,去农村巡回医疗。父母亲无暇照顾这两个孩子,只能被迫送到祖父母的家里。没有了父母亲的管束,对于丹丹来说真是开心之极,除了到学校上学之外,她整天混在哥哥那帮同学中间,跟他们称兄道妹的一起玩。

丹丹的哥哥有个同学,他叫钟书海,住在福州大楼,离丹丹的家很近。他们仨经常在一起玩,春天,他们在外滩的"元芳弄"的弄堂里跳绳,踢皮球。夏天,他们结伴去浦东陆家嘴的乡村野地抓蟋蟀、捕捉知了。秋天,他们在外滩大堤上闲逛,嬉戏,爬树,往黄浦江里吹口哨,丢石子。冬天,他们去城隍庙里吃一顿热腾腾的小笼包、单档双档粉丝汤。钟书海聪明好学,爱动脑子,爱动手,他能制作各种时髦新奇的玩意——动手装矿石收音机,黑白照片印相箱,各种飞机和轮船模型,至今丹丹还保留着钟书海送给她的一架飞机模型。其实他最擅长的还是画画,他喜欢给丹丹画人物画,直到有一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丹丹,手中的画笔却迟迟疑疑的无法落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激情冲动。起初丹丹什么也不懂,后来她也喜欢上他那副专注作画的神情,渐渐的这种感觉被一种含情默默,芳心萌动,如沐春风的喜悦所取代,它是多么的奇妙,多么的甜美,而又多么的幸福,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仿佛在这之后才存在,在这以前生活充其量只是简单的开心而已,离芳心暗许的幸福相差十万八千里。

后来钟书海中学毕业分配进远洋运输公司,当了一名国际海员,长时间漂泊在外,使他们之间关系变得疏远和陌生,而那种懵懂的情愫也埋在了心底。几年后他考入上海师院,回头再来找丹丹的时俟,丹丹在大学已经有了男朋友。

丹丹的男朋友叫王德彪,是个东北人。他从小天资聪明,头脑灵活,学习成绩在当地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再加上他的父亲是个县官,他的名字更是家喻户晓。他从当地的县中学毕业后,便考入上海的大学,读的是土木工程专业。刚到上海的时候,王德彪生性腼腆,不善交际,加上他又是个外地生,并没有引起同学们过多的注意。到了大学二年级,他的身心一下子改变很多,不但思想敏锐,能言善辩,人也变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年到头都是一件白衬衣,一条牛仔裤,乌黑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搞艺术的,当然建筑也能算是一种艺术。他平时喜欢听港台歌曲,爱吹牛,装酷,学习成绩从最初班上前几名落到了勉强及格之列,可他并不在意。他看到女生不再像从前那样的发怵,甚至主动出击追漂亮女生。虽然他从小县城岀来,可他知道怎样运用英俊的外表和甜言蜜语来吸引女生,并把这些长处发挥到极致。从来到上海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要追一个上海女孩子,而且一定要追到手,当然结果也证明这次他并非吹大牛。后来他一切都如愿以偿,毕业后留在了上海,分配进了上海民用建筑设计院工作。跟丹丹结婚后,还在徐家汇的"万体馆"旁边分到一套漂亮的婚房。对他来说,能在大上海混成这等模样也算得上是祖上结德,可他还是不满足,没几年就把好端端的工作给辞了,跟人跑到深圳办公司去了,留下丹丹和刚出世不久的女儿在上海。一年之后,一份离婚协议书和女儿的医学诊断报告几乎同时送到丹丹的面前。

其实丹丹对这个男人早没有了爱,所以与其强颜欢笑和他呆在一起,还不如干脆利落的各走各的阳关道。这世上没有永不变质的爱情,也没有高枕无忧的婚姻,爱情从日久生情到日久生厌,谁也不能奈何。因为"情"跟"厌"中间仅隔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情会生厌,可钱不会,这世上还没有听说有谁跟钱过不去,"情"和"钱"就像一对恋人情意浓浓,互通款曲,而人性的贪婪又总离不开见钱眼开,所以丹丹和那小三"之间孰轻孰重,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据说王德彪准备迎娶的是一位香港富家女子。

丹丹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作为女人理所当然应该拥有善良隐忍的美德,但它太脆弱了,根本抵不住性感风骚的诱惑。不可否认女人是弱者,直到现在还在靠眼泪,靠美德来挽回花心男人的心,可这招却越来越不管用了,原因在于她们依然还在认为男人的爱近乎于怜悯,殊不知这世道人心早已不是那回事了。所以女人要想摆脱这种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飞得比男人高,只有自己强大才能由被动变主动,才能保护自己,虽然在情感世界中谈这些未免有些低俗,但这招对付有些男人却特别好用。丹丹十分懊悔自己为什么明白的这么晚。

而真正让丹丹揪心的是女儿的天生残疾。这孩子出生后不久,丹丹就发现她的行为模式与同龄孩子不一样,正常的孩子活泼可爱,可她躺在床上非常安静,很少哭闹,只会傻傻的笑,到了差不多一岁,其症状也没有任何改善。丹丹的父亲知道事情不妙,便让丹丹带着孩子去他的上海第六人民医院儿科就诊,最后的诊断的结果为语言发育障碍。离婚是短痛,而女儿才是她一辈子的痛,这小生命来到世上是无辜的,她承担不了这个世界所带给她痛苦,更不能带给母亲多少安慰和快乐。如果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的话,那这里面又是怎么一种因果循环呢?

双重打击让丹丹几乎失去反抗的能力,可不抗争的话从此再也甭想有出头之日,她想:"趁孩子还小,远走他乡吧,或许在那里能找寻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在那里能给孩子寻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许新的因果循环里有一缕希望的曙光,有一处生命的绿洲,这总比坐椅待毙来得强。"



"这就是你出国的原因,那你留在上海的女儿该怎么办?"淑君问道。听了丹丹的述说,她的内心深受感动,丹丹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一个隐痛,她还能坦然面对生活,还能保持自己的那份热情,那份自信,那份追求,女人要做到这些真是不容易。淑君在她自己的身上却看不到这些品德,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这样一种经历,又或许她的人生过于顺风顺水。其实都不是,这种内心的强大,源自于谦逊低调的品徳、不知疲倦的追求和永不枯竭的温柔,这才是女人强大的力量源泉。

"女儿现在放在我父母亲那里,母亲已经退休,她可以帮忙照料孩子,另外家里还专门请了一位阿姨来做家务。但我总不能一辈子靠着父母,我得想尽一切方法早日在这里站稳脚跟,就是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我也毫无怨言。"丹丹语气坚定,一副敢于上刀山下火海的神情。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会比我勇敢百倍,虽然勇敢是件好事,但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点吧。"

"因为我们存在,所以没得选择,是生活逼得我勇敢起来。你说我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之外,还有什么选择?"一阵海风吹来,吹乱了丹丹一头短发,但一抹阳光依然停留在她的脸上,那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哀伤,只有悲悯的眼神望着远方。

忽然淑君想起《圣经》里的一句话,于是她说: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时,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说不定澳洲和暖的阳光就是你一扇希望之光。"

"但愿如此吧!"

"至少出来换换环境也不错,可以给自己多一个机会,多一个选择。"

"机会虽说人人均等,不过还是因人而异,这听上去有点矛盾,可事实就是这样。对我们来说这里都是未知的领域。新的选择并不总是灿烂美好,不过我一直认为与其过一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还不如过曲里拐弯的生活,至少在里面还会有惊奇,有激情,更有铭心的体验,就是被荆棘刮的伤痕累累也值。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它的。"

"我还是喜欢过太太平平的日子,没有波澜不惊的人生也有辉煌,虽然有时只是自己内心的灵光一现,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现在要想回到以前已经不现实了,我很好奇像你当初怎么会选择出国留学的。"丹丹偏过头去好奇的打量她。

"我么——我本来没打算出国的……"淑君本想把佳丽的事讲给她听,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说为好,她自己还没理清头绪的烦恼,怎么能说的清楚?这段时间在外面疲于奔命的找工,把佳丽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等过段时间再让丹丹知道也不迟住,想到这里她说:"家里的男人不思进取,只能由我来挑起本该由男人挑起的责任。当然啰……现在后悔也已来不及了,或许这是我生命里不可更改的宿命吧。"

"是啊,不光是你,上海女人就是这个命,所谓的养尊处优,小鸟依人其实都只是个传说。"丹丹拢了拢吹乱的头发说

"可外面的人总是拿有色眼镜看我们,总以为上海女人个个都是金丝雀。"

"人们对上海人的偏见很大部分是以讹传讹得来的。我们的行为方式和谋生方式无不反映出这个时代的脉络,在这个大时代背景下,哪儿来的人都一样,上海又不是个孤岛,你说我们能特殊到哪里去呢?"丹丹笑着看了一眼淑君,说:"你看我们落魄到这地步,像不像是金丝雀

"我看是掉了毛的凤凰,还不如一只鸡来的神气呢。"淑君噘起嘴说道。

"这倒也是,在这波出国潮中,不但我们俩是如此,成千上万的人不也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所以说大家出来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现在处境艰难,但我们依旧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到那时,又是一个全新的自我。"丹丹扶了扶鼻梁上方的眼镜,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等将来我们每个人把自己的重生的故事写岀来那该有多好啊,孤身一人的故事有点寡淡,然而汇集众人的故事却能足足写一本书。丹丹,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啥时候我们都把自己的故事写好,也算是不负此生。"

"你这么的勇敢,故事一定精彩。"

"我不要精彩。其实我很羡慕你,生活像水一样的清澈自然,像诗一样的闲雅柔美,女人嘛,有这等的福气,此生足矣!"

"像水,像诗?我怎么觉的我们更像是饿猫饿狗。"淑君一边笑着说,一边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抓人的动作。

"你说得太对!我们就像是不受人待见的阿猫阿狗。"丹丹也咯咯笑个不停。



淑君心想:"要是没有这些恼人的事情该多好啊,安安静静在这里生活,不奢望养尊处优,自己养活自己,就像一只随心随性,自由自在的小鸟。"午后的公园是多么的亮丽多彩,晴暧的阳光,高大挺拔的大树,郁郁葱葱的树林,徐徐吹来的海风,海波微漾的港湾,悠闲散步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紧不慢的,犹如时间在流逝,缓慢而又令人着迷。淑君没觉得时间的流逝,却实实在在感觉有了些凉意,或许是坐的太久的缘故吧。淑君从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坐久了有点冷,你也把外套穿上。"

"你这件衣服真漂亮,在哪儿买的?"丹丹一边从包里拿出自已的外套,一边用欣赏的口吻问淑君。

"出国前在上海时装商店买的,今天算是第一次穿,为了找工作,新衣服能图个吉利。"

"你还有过年穿新衣的情结,我早就不把它当回事了。"丹丹笑着说

"才不是呢——只是我觉得最近特别的不顺,试试这招管不管用。是不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其实每个人都会碰到大小不同的困境,然后用他自己最擅长的方法去摆脱困境,当然也有可能适得其反而越陷越深。"

"丹丹,说到这里,有一个疑问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桓不去,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临时起意来到我们这里?难道也是为了要摆脱困境?"淑君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恰到好处。

"坦率的说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又不全是—— 其实我刚才的故事只说了一半……

"嘿嘿——是不是那个叫钟书海的初恋情人?"淑君自作聪明地接过了话茬,还一脸探究的看着丹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是不是这回事,还不忘加上一句:"看来我没猜错吧?"

"当然是猜错了啦,又没恋过哪来的情啊。不过我这次能来澳洲多亏他帮忙。"丹丹把外套穿在身上,又拢了拢吹乱的头发,接着说:"那时他正在办理澳洲留学,我哥哥托他顺便帮我一同申请,所以我们俩是在同一所学校上课。不过我来的时候,他的签证还没下来,他要我先住在他姐姐那里,我觉的不方便,就改成来到你们这里,也多亏你们帮忙,还有幸认识了你。"

"我也是求人帮忙才来到这里,然后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还好这一个"顺"字,让我认识了你,看来以后顺的事情得多做一些,美好的缘分往往从"顺"字开始。哎——那个钟书海会不会是看上了你?"

对于有婚姻关系的男人,我永远敬而远之,我自己是个受害者,也不想成为一个加害者。不过他姐姐打电话告诉我,他这个星期六就要来悉尼了,到时我们会碰个面。"

"结过婚?"淑君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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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小花荣' 的评论 : 问好梧桐兄!当时去美国的门槛较高,对于那些虽有技术背景,但年龄偏大,英语欠佳的人来说,澳洲是一个很好的留学替代的地方。上海人信息灵通,手上又有钱,又加上六四等诸多因素,一下子就形成一波留学澳洲的热潮。当时总共有4万中国学生滞留在澳洲,主要集中在悉尼和墨尔本二大城市,所以这里面的故事特别的丰富和独特,其它地方很难看到,也很难复制,所以"隔了一层"的感觉不但你们会有,就是同在澳洲的王妃、麦子也有这种感觉。我们这批人直到91年才开始陆陆续续办理家属团聚,最后中国大陆籍的移民人数一下子增加到10万,大家这才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谢谢梧桐兄的支持和鼓励!祝周末快乐!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淑君和丹丹与我们这些求学的人又隔了一层,她们更加艰难些。感觉她们来的不是时候,整个就业大环境不利于新移民,加上她们没有很好的英语语言基础,技术专业也用不上,很难定位。难啊。真心为她们祝福。蓝山兄讲得好故事,代入感很强呢。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麦姐' 的评论 : 回复 '麦姐' 的评论 : 问好麦子!先跟你透露点剧情,我想把丹丹和钟书海放入一个困境当中。他们俩情窦初开时都曾暗恋过对方,现在在异国它乡意外的重逢,很容易擦出感情的火花,可是他们彼此都面临不同的选择。丹丹想的是尽快找一处安生立命的港湾,钟书海一个穷学生显然是无能为力。钟书海搬来和他们那群人同住,每天跟丹丹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在上海的妻子和孩子。他既想亲近丹丹,良心上又过不去了,天人交战让他不能自己,最后他选择远离丹丹一段时间,去千里之外的农场干季节工。没曾料想,他回来的时候,丹丹已经嫁了人……希望我能把钟书海这段心历路程好好呈现出来。
再过二个月澳洲的紫楹花又要迎风怒放,期待这天的到来!谢谢麦子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祝新周快乐!
麦姐 发表评论于
这章的主角是丹丹呢,这样的老公不要也罢,只是孩子太可怜,丹丹把孩子留给外公外婆带,自己出国闯荡也是要下很大决心的。看来另一个男主角钟书海是蓝山兄笔下有担当的男子汉,很期待。悉尼的景色真美,十月满城的蓝花楹就更美了。在这么美的地方,如果能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淑君和丹丹的心情该是多么欢快呢。祝福她俩!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可能成功的P' 的评论 : 问好可可!非常喜欢你的一句"一定要飞的比男人高才有自由,本身就不自由。"事实也是这个理。无论什么事情,谁比谁先输,因为比的本身就说明你在乎那个对象,而这世上最应该在乎的恰恰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曾读到过梁实秋的一篇《男人》的散文,里面有这么一段文字来描述男人的,"他觉得他对女人最大的恩惠,便是把赚来的钱全部或一部分拿回家,但是当他把一卷卷的钞票从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骄傲的成份多,亲爱的成份少,好像是在说,‘看我,你行么?我这样待你,你多幸运!"当然我们那个时代情况要好些,但男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德性并没有多大改变。
上海算是全国妇女地位最高的地区,女人应该要有更高的境界,可事实也并不尽然,各个群体中的女人都不尽相同,更何况小说发生在35年前的1989年,丹丹刚刚遭受婚姻的创伤,而她认为婚姻的悲剧的源头就是男人的地位改变,所以自然而然就有了一句,"女人要想摆脱这种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飞得比男人高…… "这句话。不过这句话在当时也算是很超前,在那时有那么多的上海女人想出国,当中肯定有许多受够男人的窝囊气的女人,她们不但要飞出国门,而且还要飞的更高。谢谢可可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祝周末快乐!
可能成功的P 发表评论于
图文并茂!快成了悉尼代言人啦:)
女人的自由一直是个热门话题。我个人认为,不仅仅是财务自由才是自由,关键在于心态和精神。一定要飞的比男人高才有自由,本身就不自由,因为总是拿了别的参照物来评判自己。
祝福你笔下的人物都能找到好工作!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海风随意吹' 的评论 : 问好海风姐!这部写女人的小说,如果把男人写的太好,容易给人喧宾夺主的印象,男人差劲更能表现出女人的不容易。不过小说中的好男人还是有的,像Mark和将要出场的钟书海都是有相当担当的男人。话又说回来我对有钱有势和无知愚昧的男人确实印象不佳,可能跟自己的成长环境有关。其实这世上无论男女都要有情有义,说穿了我们毕竟都是万物之灵的人啊!谢谢海风姐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祝周末快乐!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问好菲儿!给菲儿上早茶。丹丹的人生经历较为曲折,所以她在方方面面都显得比较成熟,不像淑君情绪起伏很大,高兴起来只看事情的表象,反之就会把事情想得复杂,徒增痛苦和烦恼。不过她在艰难的环境中会慢慢成长。
出国前我从没离开过上海,对上海怀有很深的情感。说到对上海的了解也仅限于我们那个特殊的群体,那个特定的时代。七、八十年代的上海,知识分子家庭,超出这个范围,我就会写的比较生硬,毕竟那个时候自己很单纯,看事情都流于表面,不像海风姐懂得多。她写的有些上海话,虽然都能看得懂,但我好像很少用,她才是个真正老上海。有时我在想,像我们上海人对上海的了解也都很表面,对于经常看到对上海的评论,只能哈哈了。
谢谢菲儿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感动!祝周末快乐!
海风随意吹 发表评论于
丹丹不容易,遇人不淑已是一劫,还有个残疾女儿。淑君的老公比较差劲,那个贾某又是渣男。男人在蓝山的笔下都不怎么样,倒是女人有思想有担当。接下来男一号男二号要出场了吗?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沙发,赞蓝山兄的大作,这篇图文并茂,非常的棒。丹丹原来也有这么多的故事,哎,看来每个人都是一本书。。。。

“丹丹的哥哥有个同学,他叫钟书海,住在福州大楼,离丹丹的家很近。他们仨经常在一起玩,春天,他们在外滩的"元芳弄"的弄堂里跳绳,踢皮球。夏天,他们结伴去浦东陆家嘴的乡村野地抓蟋蟀、捕捉知了。秋天,他们在外滩大堤上闲逛,嬉戏,爬树,往黄浦江里吹口哨,丢石子。冬天,他们去城隍庙里吃一顿热腾腾的小笼包、单档双档粉丝汤。”,从蓝山兄的小说中总是可以看到对上海各处的描述,特别的亲切,有文化底蕴的小说。

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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