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 (27)

来美国已经快5年了，在奥斯汀生活的这两年多是比较舒服的。我已经开始做了对未来的计划，包括事业上的，生活上的。我的计划里有自己，有家人，还有未来的家人，等等。可是这一切都在一场经济危机之下破灭了。这也算是美国除了MBA以外给我上的第二堂大课吧。

两个多星期以后，小白来了个电话。她从斐济出差回来了，打电话感谢我把比尔介绍给我爸爸和王叔叔，也顺便聊聊家常儿。

小白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要是考虑搬到麦迪森去，那你女朋友会怎么想？”

我平静地说：“她已经搬到DC去了，以后她的活动范围主要在东海岸和德州达拉斯之间，我已经不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了。”

小白说：“我觉得她真不应该放弃你，这是她的损失。你们俩应该算志同道合，我以前觉得你们将来肯定会一起开自己的公司，一个管市场一个管生产，然后把分厂开到中国去。怎么一下子就全没有了呢？”

我干干地笑了两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梅根有点儿斜视嘛。估计是看歪了方向，把我给走丢了。我也没想到她的家里人，斜眼儿比她还严重。“

小白叹了口气：“丢了就丢了吧，能丢了说明本来你就不该是她的。你和麦迪森那个公司谈好了吗？那是个做什么的公司？“

“他们已经口头给我offer了，但是我没接，在和他们谈工资。这是个中型公司，做日常家用产品，有小型工具，电器什么的。在全国有几百个店，也在大超市里卖。牌子你应该听说过，叫《家庭助手》。“

小白说：“这个牌子我知道啊，是物美价廉的那种。“

“对呀，所以他们现在销售反而在上升。大家没钱了，就想起要买他们的便宜货了。找这样的公司还是比尔提醒我的。他们想找一个有中国背景的采购经理，把目前在北美采购的产品都转到中国去，所以对我感兴趣。“

小白说：“那你就好好和他们谈吧，听起来你是有leverage的，有你这样资历的人应该不是太多。我没去过麦迪森，听比尔说是个很漂亮的大学城，每年鬼节的时候学生们都玩儿得很疯的。我只去过那附近的威斯康星戴尔，就是有好多水上公园的地方。等你搬过来了，咱们一起去玩儿！“

“好啊，我去给你和比尔当灯泡。另外作为岳父，看着你们不许胡闹。“

“呵呵，给我们当灯泡？“小白冷笑两声：”麦迪森是大学城，有好几万漂亮小妞儿。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我敢打赌你在半年之内就会有新人！“

放下电话，我回想起了前几天和梅根分离时的场景。我那天轮到无薪休假，梅根来了个电话说她明天就彻底搬到佛吉尼亚州的阿灵顿去了，今天要去A公司最后交接一些库存方面的事，大约上午11店左右结束。我说那我去停车场等你，告个别。

来到我所在的大楼前停车场，我很快就找到了梅根的大切诺基，把我的车停在附近。拿出一支烟，边等边抽。我来到美国以后就基本上把烟停了。偶尔会买一盒，主要是去酒吧的时候抽几支。梅根不喜欢我抽烟但是也不管，叶叶会拿一支和我一起抽。

不久，梅根从大楼楼门出来，向我这边走来。时至深秋，她穿了一身深色的办公室正装加上高跟鞋，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看上去好像瘦了一点。

我迎上去给了她一个朋友式的拥抱，但梅根却顺势依进我的怀里，扬起小脸儿迎向我。看着她脸上写的满满的疲惫，我心疼地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梅根的唇依然娇柔，但有些干燥。

“你把所有的事情都理清楚了？“

梅根嗯了一声点点头。

“行李都收拾好了？“

偎依在我怀里，梅根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大家都是恋恋不舍，但是又没有什么可说的。所有的情况和问题都摆在桌面上，没有什么可以做，也没有什么可以说。

良久，梅根抬起头来：“我明天就走啦，以后可能不会再来奥斯汀了。“

我点点头说：“我以后可能也会离开。你自己照顾自己，多保重。“

梅根点点头：“你也是。“

“听说东海岸的人脾气不很好，尤其是在政府工作的。你去了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你放心，我可以对付他们。”

我把梅根放开，替她理了理几丝被风吹到脸前的长发，脸上摆出一副微笑看着她，不语。

梅根又上来踮起脚跟用力抱了我一下说：“我走了，你保重。这就是再见了。”

“再见。你多保重！”

我象往常一样站在那里等着梅根上车，她却站在那里不动：“以前都是我先上车你看着我离开，今天你先上车，我要看着你离开一次。”

离开停车场，梅根站在我的后视镜里一动不动。纤细的身影，金色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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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小白预料的，和《家庭助手》谈判工资比较顺利。新公司并没有因为目前的工作市场低迷而过分地压低我的工资，而且答应我一入职就开始绿卡程序。人事部的经理在通知我他们同意我的要求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你的职位是经理，但你的工资已经快赶上director了。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 我不想‘得了便宜卖乖’，赶忙回答说：“非常感谢，我一定不让领导层后悔。‘

拿到书面的offer以后，我来见我的经理罗伯特通知他辞职的事，他是我在转到国际采购以后的新经理。我以前那个部门的经理格里戈已经在第二轮裁人的时候中枪了，离开了我原来所在的部门，不知去向。

听了我的来意，罗伯特站起身走到门口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他坐回桌前，拿起我打印好，签了字的辞职信，斟词琢句地说：”谢谢你给公司这个‘两星期通知’，也祝贺你找到新的机会。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不管你是否同意，能不能答应我不把我们今天讨论的任何事情透露给第三个人？“

我看他说得很凝重，就认真地点点头说：“我保证。今天我们讨论的任何事都不会传出这个房间的。”

罗伯特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我希望你把这个辞职信收回去，让我把你加到下一轮裁员的名单里去。这样你离开的时候可以拿到一共三个月的工资，也能帮助我占去一个裁员的名额。你要是现在辞职走了，就什么也拿不到，我还要在咱们部门里再找一个人裁掉。“

我想了一下：“能多拿三个月工资并让我的同事少一个被裁当然是好事，但是我已经答应新公司三周之内搬到麦迪森附近开始上班。下一轮裁员要等多久？“

罗伯特说：”这就是我一定要你保密的事情，不管你是不是能把辞职信收回。“

我赶忙再次保证：“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罗伯特轻声说：“两周以后。我这周末就要提供给上级一个名单，4个人。如果你能把辞职信收回，我只要再选三个人就可以了。我已经在职场工作了将近三十年了，这是我做过的最难做的一个任务。”

我默默地把辞职信收回来，轻轻地撕了。罗伯特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我会把你加到上报的名单里。”

虽然有了3个月的工资这个意外之喜，可是在离开罗伯特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回到我自己的座位，看看我默默低头工作的同事们，不由得心里一阵烦躁。我快步走出办公楼，点燃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