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人

爷爷很疼我，记得小的时候，总是给我讲故事：浩瀚的大漠，深邃的大海、静寂的山林。我最爱听的还是家族祖先们的故事。爷爷说，我家族谱上写着明清的时候家里是开“镖局”的。听他父亲讲家里的男人个个身上都有功夫。后来，清末政局不稳，家里的买卖也就很难支持。爷爷说，他懂只是些皮毛，到了我父亲那一辈就没人习武了。家里祖传的功夫也算是断了。为了让他开心，我总缠着他要他教我。我从小身子弱，爷爷不舍得，后来被我缠得没辙，不得已才教我从“吐纳”练起。并教我“习武之人，重强身健体，重修行德行”。

我曾经说要成为大侠，惩恶锄奸。爷爷总笑说我家早晚是要出女侠的。我得意的很。所以自六岁起，我成了“武痴”。上学以后，知道学校有武术队就嚷嚷着参加。那时候，父母很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家里唯一支持我的就是爷爷。

奶奶怪爷爷拿早八辈儿老掉牙的家底儿闹我，说一个女孩子练什么武。爷爷回了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这丫头骨架虽然不适合习武，不过性子通透。我看这武练得。”



初学武的我，曾经埋怨过成天扎马步和对着空气挥拳无聊，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大侠风范”。我向爷爷抱怨，爷爷只是大笑，说：每个大侠都是从扎马开始的。下盘不稳，不用人打，风就把你吹倒了。

虽然习武和我想像中的很有差距，一点儿都不帅，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想想那可能是我活了二十几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不过，年少气盛的我也因为习武而闯了祸。

那时候我小学四年级，四年习武下来，虽然没有成为“大虾”，但是也算是个虾米了。因为习武的关系我的个头儿拔得很高。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好人缘让我成了学校的大队长，也算是个学生中的小头头儿。

我们小学隔不远就是所风评很不好的中学。那里的一些学生总是为了钱向我校的学生勒索。校方虽然很重视，嘱咐学生回家路上多多防范，其实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谁也不愿意被劫。所以，那时我们都是结伴而行。

夏天。记得那天是个阴天，闷热的紧。再加上被武术队的老师罚在砖块上扎马步，心情很难说愉快。所以就觉得更加的闷热。觉得整个人已经被汗渗透了，自来水管里的水也降不下心里的燥热。一句话，心情恶劣到极点。甩甩脸上的水，从新梳理一下马尾，拎起书包心想不如回家泡在水缸里当“泡菜”算了。所以迈出校门，脑子里没有别的，回家是唯一的念头。后来想起来，奶奶昨天冻了好几盒冰块，我的最爱。回家！所以就决定抄近道，打算翻墙回家。

看到这里，你一定猜到会有事情发生了吧。所以说，永远不要抄近路，我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希望大家不要忘记。

其实，那时候的我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豆芽样。除了个子高一些，身上没有几两肉。老娘总说我不用练就是天生的“凤爪”。

我要翻的那道墙，是附近造纸厂的院墙。翻过院墙再出个侧门就到我家了。一般不敢翻的原因是因为认识我的人太多，（因为学校很多都是造纸厂员工的子女），被看到了影响不好；再有就是不训练的时候我都穿裙子，被看到了也是影响不好。呵呵……

今天虽然穿的是裙子，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反正已经放学的也该都到家了，我要回家！闷死了，冰块冰块我来了。心里想着，脚底下也加快了速度。还没走到墙跟前，就注意到不远处两个和我个头差不多的男学生夹协着个小个子。本来不关我事，不过因为他们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我翻墙的全过程，万一裙子翻起来被看到，我的脸还往哪儿放。所以，只好等他们走远一点，我才好行事。才想到这里，就看到一个高个子推了那个小个儿一下。嗯？面目有点狰狞哦。呵呵，不是让我遇到勒索的了吧。心里还嘀咕了一下，最近事端多，想得就多，自己真是无聊，啊哈哈哈……

快走，快走吧……不然本姑娘怎么翻墙。

烦死了！天热，再加上归家心切，我的脾气就上来了。直接就走过去“轰人”。走得越近就越觉得气氛不对。

“明天就这里把钱给我，听到没有！”

诶？！好像真的是劫钱哦。我顿了顿，要不要去惹这是非啊？这时二人中其中一个穿黄背心的听到有人走近，眼睛就瞄了过来。和我正打个照面，我们两个都是一愣。一个是没想到有人会来，另一个是因为被状似坏人的发现形迹有些害怕。

怎么办？！我可没见过这阵势。万一要劫我咋办？不知道跑不跑得过他们啊？


我正在犹豫的时候，黄背心看我是个女生，又面带紧张，构不成威胁，所以看了我一眼就又接着猛瞪那个已经开始哭泣的小男生了。

啥？居然看不起我啊？

我……我这暴脾气……


“你们在干吗？！！”


唉！我就毁在自己这个急躁的性格和总和大脑连不上线的嘴上。


这回好了，我得到了三个人的集体注视。到了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胆子还是很小的。因为刚才很有气势的一喊过后，现在觉得勇气开始随着汗水不断流失。

“干什么？干革命！”二人中身材比较壮的那个绿短袖开腔了。

要不是形势紧张，这经典问答一定让我当场笑场给他们看。

“没你的事儿，小丫头片子，滚开！”

唉呀！你个绿短袖儿！居然骂我！我还就不滚了！

“怎么？还不滚？”

“对，我就是不会滚！要滚也是你滚给我看！”

知道什么叫冲昏头吗？了解什么叫丧失理智了吧！

“操！你找死是吧！”

不由得对那个很明显的脏字皱了一下眉头。在我家是绝对不可以骂任何脏话的。想当年，我就是随口跟着电视里重复了一句“三字经”，就被骂了一顿，还被迫把正版的《三字经》背了下来。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这时候，黄背心拉了绿短袖一下。随后说话了，估计是处在变声期，嗓音有点怪怪的。

“小妹妹，快点回家吧。这儿没你的事。”

嗯，文明一些了。不过“小妹妹”和“丫头片子”差不多，反正就是不中听。

“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校服为证）。你们是劫钱的吧！”

见过给你台阶下，你不下，偏要自己往下跳的吗？

诶，我就是。

反正是识破了，撕破脸，情势明朗化……

我倒是稳得住了。反正是死，拼了吧！做人气势很重要，这数学老师教过。恩！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死盯着黄背心的眼睛，然后猛地上前几步。估计那两位也没见过我这样的。一时间还真的就瞪大眼睛看着我逼近。我那学弟显然是认识我的，一脸欣喜。恶，鼻涕还挂着。速战速决，我左手一把拉过小男孩的胳膊，然后右手成拳，就一记“单雷贯耳”——那位问为啥是“单雷”不是“双雷”，唉，不是没腾出手嘛。二人没想到我会出手，就惊得猛得后退。好机会！

我张口对着学弟喊了一声：


跑！


随即拉着人撒腿就跑。因为拉着个人，他跑得又没我快，整体速度就被拉下来了。听着后面有人咒骂了一声，脚步声紧，我也又有点害怕了。反正跑一个是一个，不管了！前天不小心拳打偏了，把队里老莫的鼻子打出血了，估计我的拳头还是有点力量的。再说算命的说我最少活到一百二……

“啊！”才想到这里，我的马尾辫就被一把抓住了。疼死我了，就感觉头皮一阵剧痛，眼泪也随着流下。那时候真希望自己可以正正经经地骂他几句纯正的脏话！

“臭丫头，敢打我！”

“死绿短袖儿，你敢拉我辫子！”我是很宝贝头发的！这时候我的害怕被怒气冲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愤怒！

你死定了！！

我那时候是真的生气了，照准他的脸再度挥拳。感谢正确的挥拳姿势和四年里每天数个小时的练习。绿短袖闷哼一声，捂着鼻子弯下腰。嘿嘿，疼吧！不过第一次用全力打在人身上，感觉真的很不好。心里突然很不舒服！不过没时间多想！同伙也上来了！来得好！

那黄背心见同伴被打，看我的时候也有点愣。后来听学弟叙述，我的脸当时气得有点扭曲，也挺吓人的。呵呵……

“人都是输不起面子的。”这话果然没错。被女生打的输不起面子；见伙伴被打的如果不接着打也输不起面子；我这个学弟在旁看着的同样输不起面子。所以，三人就因为气愤和面子打在一处！

不记得被谁打，也不知道打了谁。就知道听到学弟在一旁急得只呼喊，然后就是用尽力的不断挥拳、猛踹！反正是不可能摆出“大侠”那种美美的姿势就对了。

“呜！”

嘿嘿，终于又打到你鼻子了，不过好像自己眼角也被拳捎到了，痛！感谢老师在防守技巧上的教导，不然可能会破相。

“来人啊！快来人啊！！”

学弟，谢谢你的见义勇为，你学姐我快撑不住了。加油继续喊啊！


“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干革命！——真想回他一句，好像挺过瘾的。


忽然插进来的人声，就像上课的电铃声。终于，打得不可开交的三个人分开了。只见那两人身上都带了伤，一个捂着反复受创的鼻子，一个捂着肚子。估计是被我踹到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本来塞到裙子里的衬衫翻到外面。膝盖破了，鞋也没了一只。我的体力本来就不好，要不是因为打得血只往头上撞，估计早就趴下了。只记得当时看人有点花，浑身哆嗦。回家照镜子，才发现脸上有块皮被蹭掉了，有点发青；还发现眼睛也有点“乌眼儿青”。


“你们这是干什么！”

怎么老是这句？打架，又不是看不到！

“天眉？（此处不太方便用真实姓名，太丢脸了！）”

“干吗！”……呃？认识的！

我凝神一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哭。唉……

“老师……”

惨了，来人是教过我家两代人，包括我爹我叔我姑我两个堂姐的孙老师。

嘿嘿嘿，真是巧啊！呵呵呵（傻笑）……

后面的不说估计也猜得到，两个罪魁闪人闪得快，我和学弟被老师送回家。

故事完……

才怪！

因为爹出国留学去了，娘出差到海边去了，我现在完全归爷爷管。出了这么大的事（其实也没多大），爷爷总觉得让我受伤难辞其咎。送走老师，奶奶一边帮我上药，一边说我女孩子家不懂事儿啥啥啥的，反正我是没听进去多少。因为爷爷的脸色不好看。

为啥？是不是以为我能立功受奖了？错！在我家，打架骂人就是不对，不论原因！



“丫头啊……”第一次觉得爷爷叫我有点恐怖。

“爷爷……”我忏悔还不行吗……

“……”爷爷沉默了好久。

我这回是真的没底了。结果一晚上，爷爷除了叫了我一声，就再也没和我说话。


晚上浑身酸痛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睡不着。心里很难受。真的没见过爷爷那个样子。又想起打人的感觉，就觉得更不舒服。我真的错了还不行吗？我知道习武之人，重强身健体，重修行德行。我错了……

那天以后，爷爷就再也没提这事。一次，奶奶要对我娘说起也被爷爷打岔过去了。再后来就真的没人提起这事了。这对我算是解脱，至少不会被我娘念叨，但是却一直像根刺哽在心里一个地方，总觉得欠爷爷一个对不起。

从那以后，武术队的训练我还是照常去。因为爷爷和孙老师是旧识的关系，这事学校也是不知道的。毕竟打架没啥好宣扬的。

后来……被劫的学弟进了武术队，成了我“徒弟”，被我欺凌了2年多……


后来……我又遇到那黄背心和绿短袖，还成了朋友，直到现在……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来……我知道了如何控制脾气，知道如何爱惜身体，知道爱惜别人……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刘若英《后来》）


啊，咳！真是一不注意又开始耍冷了，对不住各位……


总之是世上时光匆匆过，转眼已到毕业时。小学毕业，我被保送到个市重点中学。而且，我和母亲也要搬离先前和爷爷一起住的大院。我是很不舍的，虽然离得不算太远，心里总是不舒服。

正式搬走的时候，我去向爷爷道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总之低着头，一言不发。

爷爷走到我身边，大掌轻轻抚在我头顶。

我眼泪就这么一下子涌了出来……

“爷爷……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

我们都不算是习武之人，恐怕连半个都不算。

习武图得是强身健体，重德行的修行。

这话我会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