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沉了。而我们仍然没有找到岛。我抬起头,一抹阴云正掠过带着几分诡异的月亮。星星依然在眨着眼睛,却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芒。四周安静的令人心寒,连应该有的嘈杂人声都几乎听不到了。暗夜的诡秘与恐怖正伴随着一种特殊的静穆席卷着这所园子。 “奈儿!” 我惊跳着望向身后的黑暗。此时此刻这种类似于同胞的声音是最亲切也是最可怕的东西。平冰冷的眸光像空中落下的两粒寒星,没有任何温度。如果不是平常早已熟悉了这种冷漠,此时此刻我会怀疑她是鬼而不是人。 “我吓到你了吗?”她轻轻地问。 “呃……”我勉强抿了抿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我们找不到他。”她简明的说,“也许他根本就不在这儿。......我想还是先送你回家吧!你的脸色好差。” “可是,其他的人呢?”我终于组织起涣散的思想,说出一句象样的话。 “我会让他们回去的!再说明天的开幕式还要准时举行呢!” 可是岛怎么办呢?直觉告诉我他就在这里,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又会藏在哪里呢?我的目光落向石塔。 “不可能的!我们早就查过那里是无法进入的!”平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无情的摧毁了我最后的希望。“走吧,再找下去也是没用的!”她半拖着我向门口走去。我闭上眼,只有让岛一个人留在这里了。一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岛工地后的小土坡莫名其妙的崩塌了。当岛走过那里巡视时,便在一堆碎石瓦砾中发现了埋藏的石柱。岛是一个对考古有着浪漫情怀的建筑设计师。凭着本能的直觉他对土坡进行了深入的开掘。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小小的土坡中,他竟然挖出了一座令人咋舌的古迹--一座石塔和两个巨大的石柱。没人说得出它建于哪朝那代,而它也没有任何标记来提示人们自己的身世,甚至连塔身上那些精妙绝伦,栩栩如生的人物浮雕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许多专家结论只有两点:石塔年代久远;其身世必然与宗教有关。不知为什么,也许岛想要感谢上帝的恩赐,也许因为它本身就与宗教有关,岛称它--卡里路亚。一切似乎在这之后都走了样。岛居然放弃了梦寐以求的歌剧院的建设,转而开始有计划的对卡里路亚进行整理和研究。破天荒地,他居然还请了一个助手--平。据说她对古今中外的塔都颇有研究--只是人冷地难以接近。为了解决研究经费的问题,岛决定开放卡里路亚。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不止为什么,总觉得卡里路亚有一丝怪异。一座样式奇特却造型完美的石塔,两个巨大的石柱像一道屏障禁锢着它。最绝的是那些神态各异惟妙惟肖的人物浮雕。他们或虔诚,或安详,或迷惑,或茫然的表情,似乎连皮下的血脉都隐隐看得见。尤其那些眼睛,纯真的仿佛勾人魂魄般让你情不自禁。难怪岛在感谓着前人的伟大时,会那么心甘情愿又迫不及待的沦为它的奴隶。为了年底的开放工作,岛为卡里路亚修建了一个园子,铺上了地砖,种上了花草。但他坚持这一切与卡里路亚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形成了园中园的格局。一切都在计划中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但是就在卡里路亚即将开放的前一天,却出了状况。岛在卡里路亚失踪了。他消失在晚风荡漾的夕阳里,消失在卡里路亚绝美的红霞中。二卡里路亚,一个绝望的灵魂。只有鲜血才能点亮他黯淡的双眸,才能温热他冰冷的身躯。一场鲜血的浩劫,一场血腥的祭祀,将在这里拉开帷幕,奏响新的乐章。华丽的外衣掩不住斑驳的渴求,腥膻的夜风传来死亡的信息。在这场新的战争里,他将重新确立至高的地位,轮回的法则。最熟悉的面孔将是血祭的第一批牺牲。他们的头颅将印刻成精美的浮雕,永远承受着卡里路亚炼狱的苦痛;他们的灵魂将永远飘浮在虚幻的时空,无所依托。这里是冤灵的乐园,恶魔的天堂。在卡里路亚纯真的微笑里,魔鬼的诅咒降临大地;赎渎神灵的人,要用鲜血润泽那片美丽。岛,是岛站在高高的塔顶,割开的喉咙溢着汩汩的鲜血。 “奈儿......”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你是卡里路亚的献祭!”他跳下来拉住我,“别走啊......别走!我也是献祭啊!”他伸出僵硬的手扼住我的脖子。 “不!......”我从噩梦中惊醒。空荡荡的床没有岛熟悉的身影,我只能紧紧的抱着被子默默的哭泣。他真的消失在了卡里路亚吗?三交错的酒杯,流连的裙裾,笔挺的西装,琥珀的玉浆,珍肴的美味...... 一切似乎都意味着一种成功,一种得意。但这种失去了岛的成功和得意对我却没有丝毫的意义。 “岛回来过。”平走过来附在我耳边悄声说,“刚才有人在会场见到他。” 我的心被猛地揪了起来,连声音都带着些微的颤抖。“他在哪?” “不知道。”平的声音里也闪过一丝焦急,“他又不见了。” 我抬起头望着她,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些什么,却仍是失望的找到一片冰冷。 “平......我想先回去!我有气无力的说着,眼睛不争气的笼罩上一 层雾气。 “也好,我送你!”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连句简单的安慰都没有。在平的搀扶下,我疲惫的打开门,却赫然发现岛坐在客厅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惊喜地扑到他身边,力气好像在一瞬间又回来了。 “你们去了哪儿?”他推开我,责备地质问平。 “我们在‘乐园’举行餐会。这是你亲自定下的,不会忘了吧?!”平也反常的带着怀疑反问道。 “我是忘了。”岛有些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就象完全没有看到我的存在。“岛......”我委屈的叫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连岛的声音都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醇厚而变得尖涩暗哑了。他转回头看着我。随着他木然而冰冷的目光,我感到我的胃紧缩在一起,一种彻骨的寒意从皮肤切入,到达胸口,再到达心脏……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人会是一向温柔谦和的岛--我最亲爱的老公。他终于走了出去,用力的甩上门。 “岛......”我想追上去,却被平拦住了。 “别去了,没用。”平沉思的说,“一定出了什么事!” “岛......”我喃喃的念着,慢慢坐下来,艰难的回想着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恶梦,让人忍不住想大哭一场。忽然间,我惊跳起来,不安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平......”我想说什么,却力不从心无法表达。 “你发现了?”平拉着我的手,“慢慢说。”奇怪,这时候的她居然亲切而温柔。她的手温暖又有力,仿佛可以汲取无穷的力量。 “他不是岛。”我不确定的说,“岛的眼睛是黑色的,是那种很善良的温柔,就象小鹿一样的。”我打了个寒战,更抓紧平温暖的手,声音弱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可刚刚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混浊的灰色,又冷漠又残忍......” 平轻轻点了点头,“果然。” “什么?”我不解的问,“果然什么?” “我要回‘乐园’了。”她又恢复了冷漠的外表。“天黑了,你留在家里吧!”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不,我要一起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提出自己的想法。平看了我一会儿,居然点头同意了。 “乐园”的大厅一片狼藉。刚刚的热闹与欢乐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欢宴后的冷清与孤寂。但仔细体会一下,又会发现这种安静诡异地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来晚了。”平懊悔的说,“上车,我们去卡里路亚。”她的声音坚定而威严。月光柔和的撒在卡里路亚园的门前,显出一片静谧祥和。而我的心里此刻却怕的要命,就象终于要知道谜底,反而紧张的心怦怦直跳。我伸手要开车门,平又拦住我。 “等一下......”她似乎有些紧张,“我们从后面进。那里有个门是方便我和岛研究而专门设的。” 车子无声无息的在夜里行进着。这条路出奇的黑,完全没有月光的影子。忽然,车子开始颠簸,象巨浪中的一叶孤舟,让诡异的黑暗更增添了几分恐惧。 “怎么不开灯?”我轻声问,不用看也感觉得到平紧皱着双眉。 “别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却透露着异常的严峻。“我们已经进来了。”她紧抓着方向盘,向窗外看着。我努力想看清什么,但这里恐怕比刚才还要黑,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道平到底在看什么,还是在等什么? “平,我想开灯。”我屏气说,但她却没有一丝反应。到底怎么回事?“平,你怎么了?”我情急之下伸手打开灯。因为我已经连平的呼吸都听不到了。 “别......”平的制止显然晚了。随着两束炽亮的灯光,地狱之景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巨大的石柱上钉满狰狞的人头,各式的肢体遍布于卡里路亚的任何一个角落。一色的猩红已经连黑暗都覆盖,招摇地横行在每一个时空。 “平......”我试着抓住她的手,一双冰冷而颤抖的手。惨叫声开始充斥耳膜。在这种极端的恐怖下,我反而丧失了尖叫的本能,任由眼前的血海中不时掠过什么肢体:一只手或一只脚? “放手......奈儿”我好象听到平的声音,却无法让自己去想她到底喊了什么。车子一路斜斜的在卡里路亚打转,终于撞上了什么东西。我瘫在座位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车顶,挡风玻璃上开始流下粘稠的血。接着,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而一双空洞的黑眼睛则那么清楚无助的看着我,微微张开的嘴象在说着什么...... “岛......”我听到平嗫嚅着。 “不!”我瞪着那双眼,终于被自己吓了一跳,而最后的意识也消失在自己的尖叫声里。四明晃晃的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我翻了一下身,手触到一个柔软的棉垫。我微微睁开眼,看到的是那张熟系而温暖的婚纱照片。这里是我每天都会醒来的家,是我和岛温馨的小屋。我满足地叹了口气,翻身寻找那个熟系的身体。旁边的床是空的。岛在哪?我的神经一瞬间紧张起来,仿佛又看到那双空洞的黑眼睛无助的望着我,微微张开的嘴象诉说着什么...... 卧室的门忽然开了。我惊跳起来,看到的却是平阳光的笑脸,“你醒了,懒虫?来吃饭吧。” 我胡乱的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平伸手触了触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喂,你干吗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吗?还是奇怪岛怎么变成了平的样子?”她为自己的话诘诘笑着,全然不似以往的平。对,她不是平。虽然她有着与平一模一样的脸。我模糊的想。 “好吧,我告诉你。你昨晚醉的一塌糊涂。岛本来说要照顾你,但今天歌剧院的工作实在走不开,只好拜托我喽。” “他......不是在卡里路亚......失踪了吗?”我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清,而不确定的口吻连自己都觉得象开玩笑。 “你不是喝多了吧?哈哈......”果然,平笑的前仰后合,“你什么时候这么幽默了?”她的眼中有一抹温柔的怜悯。我看着眼前这个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平,愈加觉得这象一个没完的噩梦。微微发颤的手似乎又感觉到平那双冰冷而颤抖的手,而笑着的平似乎也变成了那个有着深深的恐惧的脸。 “你真的没事吧?”平关切的问,伸手握着我冰凉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温暖,把我从恐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我摇摇头,勉强咧了咧嘴,“刚起床,还做梦呢。”我伸手接过平递给我的咖啡,与她一起走进客厅。我象陌生人一样审视着眼前的一切,却又感觉不出它们与昨天、前天乃至更远岁月里的熟悉有什么不同。不到下班的时间,岛就回来了。“还好吗?”他神情愉悦的问。“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我偎在他怀里。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几乎让我为此哽咽。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搂着我,带着一丝兴奋,“今天有人来买卡里路亚了。刚才我去谈了协议问题。” “什么?”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没问题吧?他不是你的命根子吗?” “什么‘命根子’?你睡坏了脑袋吧?”他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们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我头痛欲裂。天啊,这是哪里?这是一个与我生活过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怎么了?这是梦吗?我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很痛。 “你怎么了?”岛拍着我的手。我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有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善良温柔的眼睛慢慢变成了灰色。我拉着岛,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睛。岛突然松开我,向平走去。 “也许我们该给她找个医生了!”岛微笑着说。五也许我该听岛的话,去看医生。自从上次离开卡里路亚以来,我日夜不安,胆战心惊。我以为自己进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可这个世界与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有什么不同呢?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岛依旧早出晚归的工作,以建设那个全国最大的歌剧院。唯一变化的,是那个不会笑的平成了截然相反的热情人种。可是,这对我来讲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生活仍然这样一天天滑过去,没有波澜,没有变化。可是我的心为什么失去了以往的安静呢?仅仅因为我深信这一切不是一场梦吗?我循着记忆走在那条通往卡里路亚的小路上,寻找着平讲过的为方便她和岛研究而专门设的小门。晚风荡漾的夕阳永远是卡里路亚的最美。火红的云霓映射在高大的石柱上,残阳的余辉斜斜地掠过石塔凹凸的表面,明暗交叠形成斑驳又极有层次的光影。我的眼前又呈现出车灯打开那一瞬间见到的景象。但此刻我却全无畏惧。天空的颜色变成了一种猩红,阴云遮住了黄昏的光芒。我仍然向着石塔走去。青蓝色的火焰不知何时开始燃烧在四周,一个黑森森的洞口乍然在塔身迸裂。一股旋风大力向我吹来,耳边似乎响起哭嚎声。我闭上眼睛,又看到岛那双纯黑的眼睛漾满温柔。只是转瞬间便化为空洞而了无生气。六 “奈儿!” 我望向身后的黑暗。平的眸光像空中落下的两粒寒星,没有任何温度。 “我吓到你了吗?”她轻轻地问。 “是的。”我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让我们好找!”她略带责备的说,“快点吧,岛等急了。”我跟着她向前走去。 “你怎么了?脸色好白。不舒服吗?”她伸手扶着我。奇怪的是她的手还没靠近,我就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热度。这种烧灼感让我惶恐而焦躁。我反手拧住她的胳膊,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和骨头的断裂。 “奈儿......” 我不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伸手拧断她的脖颈,就象扭断一只脆弱的鸡脖子。阴云遮住了月亮最后的光芒。我循着记忆向家中跑去。屋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悄无声息的坐向沙发。桌上有一个巨大的礼盒,我奇怪的盯着它,不知这里的人要拿它作什么。 “奈儿”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自言自语。“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承认最近一段日子以来,我忽视了你的感受。可是你不能就这么不打招呼的离开啊!如果你走了,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奈儿,你答应过我每个生日都是我们一起过。你看,我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今天早上还特意赶到那家你最喜欢的蛋糕店买了你最喜欢的栗子蛋糕。奈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感情?” 我感到有灼热的物体滑过脸颊,滴落在心头。胸口说不出的憋闷,让我想大声喊出什么。 “奈儿,还记得那次火灾吧。整个大厦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那次事故让我们同时失去了一切,家人、朋友......那时,我真的痛不欲生。”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熊熊的烈火和团团的浓烟。那种生命的绝望蔓延在每一个神经末梢,让我无法移动。我的头开始剧烈的痛起来。某些尘封的记忆随着他的话语开始在脑海中澎湃,但我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当我在医院中醒来,别人告诉我还有一个幸存者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没有被上帝遗弃。从那时开始,奈儿,你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支撑。‘我们的生命是相连的。’奈儿,你不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你答应过我每年的今天都要一起过的啊,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孤独的面对这一天?”那个声音哭泣起来。他的话中有一种熟悉的绝望,而这种情感也开始迅速在我的体内蹿升。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无法思想,也无法呼吸。“不......”这种剧烈的恐怖的空洞感让我畏惧,我再也忍不住的爆发起来,“你到底是谁?” “奈儿?......”那个声音惊喜的喊到。眼前忽然的一片明亮,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只能循声抓住那个让我如此痛苦的声音。 “奈儿......”他的声音渐弱下去。我睁开眼,得意的看到自己紧扼着他的咽喉。接着,我看到了他那双温柔的黑眼睛,象一只小鹿,无助的看着我,微微张开的嘴还在诉说着什么。 “奈儿......”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盖住了他最后的微笑。我猛然松开手,跳起来。那双熟悉的黑眼睛。我眼前一黑,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是的,那双熟悉的黑眼睛,岛--我最深爱的丈夫。门,忽然自己开了,月光映照进来。我扭过头,惊异的发现被我杀死的平满身鲜血的站在门外...... (有续集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