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年麦收季节-----蕉下客夏收忆旧读后(1)
回忆那年麦收季节-----蕉下客夏收忆旧读后(2)
进山的路:
有一天早上闷热,队长说晌午有雨,有两块地干透了,得赶紧收,收了催我们背麦子下山。催促下,我们拼命干,好几个同学割破了腿,划伤了手。抗着麦子到了村边已经狂风大作,他叫老师带我们去小学开会歇息,自己却又要上山。老师说要同去,他急了,“下雨发山水,你们不知道路。给我在家呆着!”下午开会,我们谈论的都是房东的故事。老师说要换房东,因为男生吃的多。轮到我,老师问,“这家成份不好,你觉得怎样?”我说,“都下力干活,平常也没什么话说。”老师说,“那你不换了。”
雨后天晴,一道彩虹,像神仙做法般地出现,伸向仍然阴沉的山里。顺着彩虹望去,有一面白石悬崖,间或的青石勾画出石纹,上面有稀疏几棵松树,很奇异的景色,如同山水画。我们上山的路,隐约可见。老师让我们从房东家拿桶,来为还在干活的房东挑水。我们一帮人围站井台,没有一个能够用井上水桶舀上水来。那么深的井,用井绳荡来荡去,总是桶口朝上。树阴下一个乘凉的老奶奶,张着没牙的嘴坏笑了半天,然后颤巍巍地走过来,轻轻一甩绳子,轱辘上立刻感到重量。摇上来我们俩人一桶拎水,还累得中间要歇手。
雨后我们的劳动改为栽地瓜秧子。这活很容易,只要把根埋实。空闲的时间,我们就去摘酸枣,山楂,都没有熟,酸涩不堪。偶尔我们见拳头大的野花,黄色有黑点。那时怕有毒,不敢碰,后来知道,那就是虎斑百合。回家的日子近了。
回城的前一天,椿嫂包了扁豆馅的饺子,我已经学会拉风箱帮她烧火,下着饺子她就流起了泪,说,“闺女,俺可要想死你了。你能想俺吗?你回家是好呵,城里的日子好过,爹妈都疼你。”我说,“椿嫂,我在你这里多败家,见天吃馒头。”“俺是没有东西疼你,闺女,有个人儿好说话呀。”我问柱子他爸哪里去了,怎么麦收也不来家。椿嫂说,“出远门了,回不来呢。”说着就抽抽嗒嗒地哭起来。柱子进来瓮声瓮气问:“饺子好了没?别哭了,烦人!”我们吃饺子,她看不够样地看着,拿包头的毛巾擦泪,让她吃她就摇头。
想到第二天要回家,我心里充满了喜悦。而椿嫂哭了一宿,早上肿着眼睛。我收拾好东西,趁她不注意把带来的糖果和小三喜欢的手电,放在石桌上。要出门上车了,她一遍遍地说,“闺女,有空放假来家看看,在家多住几天,不干活,就跟嫂子啦呱。”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等我们排队上了路,椿嫂还在怔怔地看着我。我欢喜地向她摆手。
队长说送我们一程,然后插近路去抢收。我忍不住问队长,椿嫂家究竟什么坏成份啊?队长叹气,说,“反革命。”我问,“可是没听她说什么反动的话。”队长说,“那俺就告诉你们,你们知书识礼的,给评评理。到了你们大地方,不该说的话你们就别说,说了找麻烦。”
原来村里有个心灵手巧的娟秀女孩,用村长的话说,“远近有名的俊。”她是椿子的堂妹,没有兄弟,有个姐姐嫁到外村。人不知觉的,她就从那个村里抬头就见,风景秀丽,有青白岩石交错的悬崖上跳崖自杀了。她给椿子留了个纸条,求椿子为她报仇,祸害她的是集上大村的一个男人,在公社当干部。椿子夜里把那人杀了,尸首扔在山里,好几天才发现。椿子早没了踪影,从此再没回来。椿子家被判成了现行反革命家属。村长说来,是大姓宗族欺负他们小村小姓人家,亏得椿子多处留书,否则不定祸及村里何人。说着我们不由地向悬崖望去,天色尚早,悬崖在阴影里。我在村里时,见过夕阳在崖上涂上一抹血色,流动的余光里,山岚象活了一样,一刻千变。虽然无声无息,却如思乡的曲子在荡漾。没想到崖下有那样一个怨魂;说来又幸运,有个刚烈的哥哥来为她报仇;椿嫂也默默分担着这份苦难,守着长寡,受着寂寞和贫穷。
那是个没心没肺的年龄。回城后我很少想到椿嫂。离开家乡上学后,越走越远,早把这段抛于脑后。有一个夏天,我带几个外地朋友来济南玩,骑自行车进山,去看四门塔。那是个有名的隋代古塔。在山里的公路上骑着车子,突然我想起那个度过一个礼拜的小山村,不知道椿嫂怎样,椿子到底回去没有。她曾那样殷切地要我回去。但我不记得村名,因为有人引路,也不记得路,哪里能找到。我只记得从大路上是看不见那白石悬崖的。在卧虎山水库游泳野餐时,我给朋友们讲了这段经历。回去路上,大家不断地问,是这里吗,还是那里。我无语可答。这个故事,结局已经写好,但却忘记了是怎么的开始!或者正相反,有始无终。人生的书太仓促。
大学时暑假春节,常跟中学同学相聚。 有一年讲到上了复旦的远山,他们都很惊讶,我居然和他没有联系。有个女生说,以为你们是老相好呢!另一女生说,就是,人家给你当了好几年班副,你一点不领情!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是在离开高中时,最后一次去教室。我一向不爱上学,那天却觉得很不舍,心情低沉。看到远山时,我正拉长脸做阴沉状,向他说了声再见。他却正正地堵了我的路,有些气愤地瞪着我,我正不知怎么办,他转身大步走了,很绝决的样子。我恨恨地跺了一脚也走了。想到此,我问与远山同住在军区大院的女生,近来可见到他。她们说他父母一两年前就调离了济南军区。居然曾经日日相见的远山,也成了一个寻找不到的过去。这个故事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零五年回家,我去看山。通向那小山村的公路旁,盖满了别墅公寓,沧海桑园啊,顿感失落,或许去那个小山村,只是一个隔世的梦。
可以说这些年,我没很执着地去寻找,那么现在彻底放弃。我虽然很怀旧,从来没有勇气回头。世间哪有回流的河?今生将不再见你,因为再见的已经不再是你,我也不复是我。
完。谢谢各位的耐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