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无可奈何,掏出三个铜板,打发了老道,拂袖而去。心想这趟华岳之行,算是白跑了。不料当夜在旅次得梦,梦一白头老翁道:“想知前程,怎么不来问我?”
“敢问老前辈是谁?”裴寂问。
“咱不是刚刚见过面的么?怎么就忘了?”
刚刚见过面?难道是河上公?裴寂想起玄武观偏殿的那座塑像,与这老翁还真有八九分神似,正想问个明白,却被老翁抢先道:“老朽是谁,何足挂齿!至于足下的前程嘛,不必忧虑,眼前虽然偃蹇,日后必定位极人臣。”
“位极人臣?”裴寂不敢置信,失口反问。
“不错。”
“当真不错?”
“我哄你干什么?”
“那么,日后呢?究竟是什么时候?”
“四十有七,遇渊而起。”
遇渊而起?听见老翁吐出这“渊”字,裴寂不免一惊,又急忙追问道:“敢问‘遇渊’两字何所指?”
“遇渊么,就是遇贵人。”
“贵人是谁?”
白头老翁用手向前一指,道:“你看,那不是来了么?”
裴寂引领企足,举目四望,却一无所见。正待发问,冷不防被老翁在背后拍了一掌。但听得“扑通”一声响,一头跌落深渊。裴寂大惊,张口迭呼救命,却喊不出半点声音。正情急万分之时,猛然醒悟,嘿嘿!原来不过一梦。
梦与现实的不同,在于梦有醒的时候,现实却是不舍昼夜,至死方休。现实中的裴寂,由左亲卫升任齐州司户参军,又由齐州司户参军迁为侍御史,再由侍御史转而为驾部承务郎,二十七年来一直在宦海中下层沉沉浮浮。隋炀帝大业十三年,裴寂终于盼来了第四十七个春秋。不过不巧,那一年适逢隋炀帝驾离长安,巡狩江都,盗贼蜂起,天下大乱,名副其实为一少见的多事之秋。在如此动荡的时局之下,裴寂接到出任晋阳行宫副监的调令。
皇上与权贵纷纷南下,自己却偏偏北上。这不分明是与时运背道而驰么,还上哪儿去撞见贵人?令下之日,裴寂这么一想。不禁发一声叹息,又不禁哑然失笑。自然不能是欢笑的笑,只能是苦笑的笑。二十七年前的一席梦话,居然还记忆得这么清楚、琢磨得这么认真,能不苦笑么!
裴寂怏怏行抵晋阳,上任不足一月,右骁卫将军李渊奉命出任太原留守、兼领晋阳行宫正监。消息传来,裴寂心中不禁一惊:这李渊不仅是世袭的唐国公,而且是隋炀帝的表兄,不折不扣的一位贵人,难道“四十有七,遇渊而起”的说法,竟然应在这李渊身上?
但凡信神信鬼的人,大都信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准则,裴寂也不例外。更何况要逢迎李渊,对裴寂说来,恰好易如反掌。李渊好饮酒,裴寂的酒量恰好略胜一筹;李渊好下棋,裴寂的棋道恰好略高一着。饮酒,裴寂只须隔三间五假装先醉二三回;下棋,裴寂只须隔三间五故意输他二三子。如此这般,不费吹灰之力,裴寂就跨越了与李渊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成为李渊的入幕之宾。
据说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倘若停留于神交而不肉袒相见,则始终不能成为知己;男人与男人的关系,倘若停留于琴棋书画诗酒而不陪嫖伴赌,也始终不能成为知己。裴寂深悉个中奥妙,棋瘾酒瘾发过之后,经常陪伴李渊去青楼赌场里消磨时光。裴寂一向行不改姓,即使去这类场合,依旧自称裴氏,只是隐去真名,按照当时流行的以排行相称的习惯,改称裴三。裴寂这么看重自己的姓氏,李渊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没有出声,只是说:我有重任在身,不敢造次,不能学你,我得连名带姓一起藏下才成。于是,晋阳十大青楼、五大赌场就忽然冒出裴三、张十八这么两个大腕:一掷千金,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