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最后的战斗(3)

我是一个孤独的流亡者,我以最质朴的笔记录我的一段过去,或许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样,我将在孤独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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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擅长策划,但不喜实际操作。我策划好《新时代》的主要栏目及组稿要求后,将组稿和联系印刷等具体的事务交给江楚瑜和杨联星打理。杨联星是我校夜大班中文系的学生,西安电缆厂工人。他在运动中一直站在斗争的前列,“六四”惨案后组织电缆厂工人罢工,并宣布退出中国共产党。江楚瑜是西工大学生领袖,是个实干家。江楚瑜负责组稿,他很快就组织了十几篇很有份量的稿件。杨联星负责联系印刷,他只花半天时间就找到一家愿意承印的个体印刷厂。只要言震他们送来必要的资金,我们的《新时代》就可以开机印刷了。

言震等9月初离开西安去广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新时代》将于国庆节前与读者见面。但是国庆节一天天临近了,南下的朋友却音信全无。

“亚明,你看怎么办?”早已按捺不住的徐伟问我。

“等呀!没有钱我们什么都干不成。”我无可奈何地说。

“亚明,我不想对言震他们搞的这个‘高自联’作过多的评论。但是经商搞钱的路显然走不通,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再说宣传群众就能推广民主理念了?我看靠不住。根据台湾等新兴民主国家的经验,在推动民主理念的过程中,真正起作用是一批精英分子,我们应该改变目前采取的策略。”我知道徐伟对我们目前采取的保守做法一直不是很满意,他显然在暗示我什么。

“徐伟,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就直讲。”

“明说罢,我想另起炉灶,搞一个更加严密的政治组织。你看看这个。”徐伟递给我几张信纸。

“关于筹建中国民主青年联盟的几点建议。”我接过信纸,轻声念道,“中国民主青年联盟,这个题目太大了罢?”

“不,这才体现了我们的追求。我想请你搞一个宣言,没什么困难罢?”

“困难倒没有,但我是‘高自联’的常务理事,搞这样大一个题目,总得与大家商量一下罢?”我直觉徐伟的提议太危险,但是我不好直接拒绝,想先拖一拖。

“不用商量了,交大会议上不是规定各校自行组建自己的基层组织么?我们可以将‘中青联’限制在本校范围内,等培养出批骨干后,再将她扩大到校外,并最终建设成一个全国性的青年政治组织。至于你,仍然留在‘高自联’内,机会成熟后就将其收编过来。”徐伟是个理想主义者,刚刚夺得政权的波兰团结工会给予他极大的鼓舞,当然波兰团结工会对我也有一定的鼓舞,否则我根本不会出现在交大会议上。与我不同的是,徐伟马上就想建立自己的“团结工会”,他说“准备经受十年、二十年的压制,争取合法地位,最终与执政党分庭抗争。”说这话时,他两眼放光,一定以为自己就是中国的瓦文萨。事实上他的设想很不现实,注定会失败的。他不了解波兰,更不了解中国。波兰是个传统的天主教国家,民主和自由的观念深深扎根在民众的意识里。统治波兰四十多年的统一工人党,是二战即将结束时,在苏军刺刀保护下才夺得政权的,民众从来就没有完全认可它。中国则不同,中国民众的素质很低,既不知民主为物,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执政的共产党经过八年的浴血奋战和三年的国共内战才夺得政权的,不管他们推行的主义有多么荒诞不经,但他们是胜利者。反正都是做奴才,谁做主子又不一样呢?这就是大多数中国人内心里的想法。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流氓出身的朱元璋,赶走元鞑子,太祖高皇帝牌子照样挂出,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悲哀。当然,我当时并没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只是觉得徐伟的做法不妥,否则我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我不喜欢的徐伟的作法,但是却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反驳。更重要的是,我卷入新成立的“高自联”的活动后,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并且还逐步从失去之蕾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因此警惕性也不像当初那么强烈了。我自我安慰说,既然我能参加“高自联”的活动,帮徐伟起草一份宣言,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仅止一次,下不为例。事实上,一旦口子被打开,再想关上就难了。

“好!我就替你起草一份宣言,但是我不想参与你的具体事情。”

下面是我起草的宣言草稿:

 

中国民主青年联盟宣言(征求意见稿)

“六四”枪声未寂,东欧风云又起,共产政权在这场革命大潮中,摇摇欲坠。从烈士倒下的地方,我们重新站起来,我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向集权主义政权发起最后一次冲击。

社会主义在中国的试验是历史的悲剧,中共政权更是李自成流寇主义和洪秀全洋奴哲学结合产生的怪胎。二千年封建专政,至此到了顶峰。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也是集权主义走向没落的开始。我们坚信,封建的法西斯集权统治在中国的灭亡,已经指日可待。我们以良心和热血呼吁:

1、追查“六四”真相,严惩肇事元凶。

2、召开制宪会议,制定一部真正代表人民意志的宪法。

3、废除共产党一党专政,实行全民大选。

4、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在自愿、平等地、互惠互利、共同进步等原则基础上,建立中华联邦共和国。

5、结束国共有关海峡事务的谈判,实行全民共决,台湾的未来和前途由台湾人民决定。

6、废除公有制,实行私有制。

7、结束党军体制,军队完全国家化。

我虽然宣称不插手徐伟组建的“中青联”的具体事务,但是我起草那份“宣言”后,事实上已经卷入很深,再想置身事外就很难了。与此同时,我频繁来往于交大、陕机院之间。“六四”运动虽然被中国政府惨酷镇压了,但民主运动却在各社会主义国家更加高涨,“团结工会”首先在波兰取得政权,接着匈牙利共产党宣布解散,年底,统治罗马尼亚多年的暴君尼奥塞斯库与其妻被人民送上断头台。当时,很多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沉寂已久的校园大字报又悄悄张贴出来了。我错误估计了当时的形势,认为一场新的民主运动将很快爆发。这了迎接下一场斗争的到来,198912月中旬,我、徐伟、杨联星等人在兴庆宫公园聚会,由于徐伟的坚持,并经杨联星提议,拟议中的“中国民主青年联盟”改名为“中国民主救国委员会”。我在会上起草了一份《共同宣言》,我们面向“三色旗”宣布成立自己的政治组织。这次会议后来被当局定性为“反革命组织”的成立大会。

事实上,“民救会”很大程度上是一场闹剧的产物。我们那天本来只是到兴庆宫公园聚会,徐伟突然提出成立一个政治组织的要求,大家没有丝毫思想上和行动上的的准备,奇怪的是包括我在内,却没有对徐伟的提议强烈反对。只有那面三色旗是徐伟提前准备好的,其他的如《共同宣言》都是在现场起草的。这个后来导致数十人被捕,6人被判处超过30年总刑期的“反革命组织”就这样粉墨登场了。由于那天与会的每个人都抱着一种逢场作戏的玩笑心态,“民救会”成立后,从来没有开展过任何具体的活动。作为这场闹剧的主角的我,是一个并不相信民主,甚至时时嘲弄、蔑视民主的人。在那场已被坦克镇压的民主运动中,我一度表现很积极,但只是为了满足一种虚荣心而已。这一次再度选择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路,说穿了,一是为了投机,二是为了逃避。前面我已经讲了投机的动机。说逃避是因为我一度陷入失去之蕾的巨大痛苦中,我整天借酒浇愁,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结果我陷入更大的痛苦中,甚至一度有强烈的自杀冲动。徐伟将我拉入到他们的圈子后,我感到自己选择了一条了一条正义之路,我认为这样做将会推动杀害之蕾的那个政权倒台,这样对之蕾的在天之灵也算有了一个交待。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只要目标正确,即使内心世界很卑鄙,也会找到一点高尚的感觉。

我如一只没有风帆的小船,漂浮在风波险恶的海上,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我时常想退缩,但我甚至不知道该退到哪里。我也时常感到自己很可笑,我口里高唱民主,内心却蔑视民主,民众在我眼里只是一群无知的盲从之徒,他们不懂得民主,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民主。中国人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式的所谓小康生活,因此中国政府才敢于公开嘲笑西方式的人权观,他们说中国人民有自己的人权观,那就是生存权和发展权。对于一只猪或者狗,它们首先需要的也是生存权,我搞不靖中国的人权与猪权、狗权有多大的区别。我要的不是这种与猪权、狗权毫无二至的人权,但真正意义上的人权不是靠恩赐,也不是靠祈求。我不要争取人权,我只要我的之蕾,但是之蕾却倒在号称拥有最大人权的无耻政府的枪口下。你们不是说最大的人权是生存权吗?为什么要剥夺一个弱女子的生存权呢?我时时被内心这种巨大的痛苦折磨着,但是有谁能懂我的痛苦呢?之蕾,你懂我的心吗?

之蕾:我懂的,亚明。

亚明:可是我内心的负荷太沉重,我身上背负着重重的壳。

之蕾: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嘛!

亚明:谁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那么留恋生命,不也是匆匆忙忙地走了?

之蕾:你就爱争论,同小时候一样。我留在尘世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亚明:你怎么一无所有呢?你不可怜你的亚明吗?

之蕾:你不是还有可爱的小甜心吗?

亚明:那是一方爱的影子,我的爱已随六月的风暴而去。

小佳:所以你才故意折磨自己?

亚明:佳佳,怎么是你?之蕾呢?

小佳:她在你的心里,可怜的亚明,你的负担太沉重了。

柔情杀手 发表评论于
电脑中了很强的病毒,甚至完全不能使用,很对不起。
sheersheer 发表评论于
等待更新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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