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网友的要求,几次坐在电脑前想写三鹿毒奶粉的事,但都放弃了。写什么呢?写我的愤怒?呼吁逮捕三鹿公司董事长?要求石家庄市领导下台?建议彻查全国奶制品?号召——我刚刚写出来或者还没有写出来,人家国务院党中央领导就先下手为强,走在我前面了,我除了举起双手和抬起双脚表示支持之外,还能干什么?
当然依然愤怒,而且愈加愤怒,都快出离愤怒了。我想,很多网友和我一样,总是摆脱不了愤怒,对不对?我们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呢?
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彻底向世界——特别是向我们以前势不两立的铁幕那边的资本主义敞开了大门,我们拥抱了让他们比我们富强了几十倍的市场和资本,我们在经济上不折不扣地全球化了。但我们忘记了马克思告诉我们的资本主义的本质: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
马克思对早期资本主义的批判是一针见血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建议你到珠三角的血汗工厂去看一下“资本家是如何剥削工人阶级的”,我保证你立马想唱《国际歌》。问题在于马克思只看到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一面,没有看清楚伴随着经济和科技发展而崛起的政治发展以及人类逐渐凝聚而成的普世价值(核心价值观、法治、人权和民主理念)。我想,如果马克思活到现在,他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疯狂追逐利润的资本主义世界的首富比尔盖茨和巴菲特要把自己的全部资产捐献去帮助穷人呢。
同样的道理,绝大多数中国人也搞不明白,我们好不容易学习西方人富裕了,于是我们周游世界了,我们包二奶了,我们买官当了,可西方的富翁怎么就把钱捐出去了?!
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毫无条件地拥抱了资本主义的追逐利润的精神,并且大大地改善了我们的生活,可是,我们却忘记了,过去一百多年里,世界不光是靠追逐利润来推动的,还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包括人类经过几千年的努力逐渐寻得的最不坏的民主制度,以及人类在解放生产力的同时,彻底解放了人类自身的人权观念等等。
经济和科技的飞速发展,加快了人类完善自身,从而培育出人类历史上真正由民众用选票管理的国家形式——民主制度;人类也在物质得到满足的同时,转而尊重人权等。同样,当人类根据自己的经济发展不但完善民主制度和人权观念的时候,又反过来促进经济沿着正确的途径健康的发展。如果人类只被追逐利润和权力驱使向前的话,世界迟早会走向灭亡的。
回到马克思的时代。当他老人家看到每个毛孔都有肮脏血的资本和资本家来势凶猛的时候,他有理由担心,可怜的弱势的无产阶级迟早要被有钱有权的人玩残甚至玩死。想一想,几千年人类历史不正是反复证明了这一点?那些有土地和有权的人从来没有停止压榨贫苦民众。于是乎,富有人道精神和正义感的老马躲在妓院楼上,号召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马克思却没有看清伴随资本主义发展起来的是民主政治和人权等。等到民主制度发展起来,等到法治逐渐完善,等到人权等普世观念深入人心,那个从潘多拉魔盒里跳出来的魔鬼——人类追逐利润和权力的无休止的欲望,就被有效地遏制了。
在当今的中国却出了问题。我们几乎原封不动地引进了人家的经济和科技结晶,从而取得了三十年不间断的高速发展,然而,却在政治制度选择和思想观念上,顽固地抗拒必须和那种经济发展相依为命、相辅相成的政治理念和人权观念。
有人说我们要走自己的路,我同意。有人不是说要回到毛的时代吗?那时没有毒奶粉(当然他们大概不知道,那时也没有奶粉),我们完全可以回去。可是当有人说,我们要引进西方的经济成果,而在其他例如政治制度上走自己的路的时候,我就不敢苟同了。请问,你敢引进西方的汽车而不采用他们制定的交通规则吗?你敢学习他们的科学技术最终也在三十多年后把火箭弄上天,却宣称你使用的理论是中国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发明的?
任何一个社会的经济和政治制度必有其内在联系,是相辅相成的,不是你可以凭空想象,任意搭配的。正如中国现在的科技和产业创新上几乎接近零一样,我们在经济发展上取得的成绩,也是和我们开放大门,以及在经济上融入全球化有关。有人大谈什么中国特色——什么中国特色?无非是经济改革加上政治不改革,另外你还能够说出什么特色?
就连我们现在在经济高速发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例如食品安全等,也是历史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都发生过,而且在美国等地还一度相当严重(例如老罗斯福时期)。那么,他们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在我读书的印象中,好像还没有我们当今政府的这么大的力度,什么撤销市长,全国动员等等,可是人家最终却走上了正途。这就是和制度设置以及国民的价值观分不开的。
当今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和当初美国的食品安全问题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就是一个制度问题(法律问题)以及一个价值观的问题(个人和企业的道德品质等)。大家想一下,在一个没有权力制衡,在一个权贵和资本狼狈为奸,在一个没有言论自由,民众没有正常的途径对政府进行有效监督的地方,这种食品安全问题真能够得到彻底解决?我想问一下几年前的大头娃娃事件,是谁一声令下,全国的媒体万马齐喑?民众立即失去耳目,只好别无选择地继续喝国产奶粉,直到喝得孩子得了肾结石?余震还没有停止,学校废墟下的孩子尸体都没有收集齐全,是谁已经匆匆做出了结论?从而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像死人一样发不出声音?
同样的道理,在一个失去了核心价值观,在一个权钱交易,在一个贪污腐败盛行,在一个这个领导上去推行一套价值观,那个领导上台又发出一套学习指示,在一个道德底线都无法守住的国家,向牛奶里面放点毒药有啥大不了的?
有网友总是来信希望我就一些具体事件写文章,我说大家都写了,我就不用写了。当然不写具体事件,例如上海的杨少侠事件,并不是我不关心,而是我深深地体会到,绝大部分这类事件的根子就在制度上,于是我总是在这里不厌其烦地呼吁民主、法制和自由(特别是言论自由)。
如果愿意,我们可以走回头路,回到毛时代、文革时代,我们甚至可以回到大清帝国,或者让人足足可以意淫很久的盛唐时代,但如果我们决心要继续走下去,要改革开放,要追求富强,那么我们必须在吸收人类最优秀的科技和经济发展成果的同时,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吸收人类共同智慧的结晶——普世价值观。
我们为什么那么愤怒呢?因为我们都知道,靠这种执政当局的所谓重视,靠他们的雷厉风行,靠他们自说自话,根本不会解决问题,或者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们愤怒是因为我们很清楚,如果不从本质上——制度上入手,不先摆脱那些阻碍我们接受人类先进的价值观的顽固观念,不解放思想,无论是什么人都不会有办法彻底解决问题。三十年前,我们因为穷,穷得根本喝不上牛奶而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以解放生产力为主的改革开放;三十年后,我们有牛奶喝了,但喝的却都是毒牛奶,这件事应该促使我们进一步解放思想,在继续解放生产力的同时,解放我们自己。
那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只会让我们下一次的愤怒来得更加猛烈和无法控制!
杨恒均 2008-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