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花(6)
田玉的书桌上四处摆满从图书馆借来的还有他自己搜集的各种CD,还有乱七八糟的魔术卡，衣服和书籍也是散乱一地。书架和床头柜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吉他琴盒摆在衣柜顶部，看起来倒是四平八稳的。
田玉坐在床上低头拔弄吉他。文秀推开门后，他便把吉他抱在怀里，眼睛先随着妈妈的目光转了一圈，又小心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似有不豫之色，便低下头继续弹吉他。
文秀走进房把地上的衣服拣起来堆成一堆，问道：“地上的衣服都是穿过的？” 田玉嗯了一声。文秀就说：“以后脏衣服要放进篮子里，等一会儿我们要记得买一个。还有每个星期六早上你把篮子搬进洗衣间，我们每个星期六洗一次。”她把脏衣服抱了出去放到洗衣机洗，然后又转回来。田玉已经把吉他放进琴盒，正大手大脚地张开一个‘大’ 字躺在床上。
文秀把他书桌上的CD收拢起来，一边问：“在图书馆借的书和CD有没有按时还？如果到期了还想留着，要记得更新，否则会被罚款的。”图书馆离家里很近，田玉平时总是自己骑自行车去图书馆的。他通常都在图书馆消磨很多时间。
田玉不响。文秀去拉他的手，想把他拽起来，一边问：“你到底怎么了？”可是田玉已经是个大小伙子，快跟她一样高了，她没能把儿子拉起来，自己却倒了下去，跟他并排躺在床上。
田玉闭上眼睛不说话。文秀想起他三、四岁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妈妈给他唱一首歌和讲一个故事才肯入睡。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百听不厌的歌是：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田玉。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啊静静入睡，夜已深沉被里多温暖。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田玉。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一束百合一朵玫瑰，等你醒来妈妈送给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田玉。妈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世上一切幸福快乐，等你长大全都属于你。”
那时文秀告诉他，这首歌曲是翻译自舒伯特的>，并把歌词的意思一句句解释给他听。后来田玉学钢琴之后，最先让老师额外教他弹的就是这首>。
已经很多年没有给田玉唱歌了。因为田玉慢慢长大了，不，是因为网恋、股票。那些过份强烈的欲望彻底破坏了她内心的宁静，那些美好的夜晚一去而不复返。最后一次好像是在田玉八岁的时候，那时他生病，发高烧，口中喷出火热的气息，她抱着他心如火烧。他可怜兮兮地要求：“妈妈，给我唱‘睡吧睡吧！’”。那时她有没有用心地唱呢？也许没有，因为那时她心急火燎的。会不会因为没有用心地唱，唱不出美妙的歌声，使田玉觉得歌曲失去了魅力，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要求妈妈唱过。
小田玉最喜欢听的故事是文秀自己编的，故事是这样的：
“爸爸妈妈刚结婚的时候，好幸福好开心啊！每天一有空就两个人手拉手一起玩。玩啊玩的就玩腻了，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后来就知道了，因为少了田玉！所以有一天爸爸妈妈就到文化中心那个雕龙画凤的大厅里，双手合十地祈祷：
‘上帝啊！请你赐给我们一个又聪明、又漂亮、又健康的宝宝吧！’上帝看到爸爸妈妈那么虔诚，就答应了。后来就给了爸爸妈妈一个又聪明、又漂亮、又健康的田玉。我们三个就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小田玉每次都听得喜笑颜开，然后他们就一起唱“I love you, you love me, we are happy family, with a great big hug and a kiss from me to you, won ’t you say you love me too.”文秀总是把最后的too拉得很长，一边紧抱着田玉不停地抖动，逗得他咯咯地笑个不停。
回忆使文秀笑出了声。田玉忍不住张开眼，问：“妈妈，你笑什么？”
“我想起了你小时候的事。多少年了，妈妈没再抱着你入睡了。4年，不，快5年了。”她伸手去拨拨田玉柔软的头发。田玉动了一下，想躲开，最后还是由着她去。
“告诉妈妈，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昨晚我们乐队晚上7点到9点有预演练习。圣诞节要去老人院演出。妈妈你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老师肯定生气了，说不定要扣分的。”
“啊！真的吗？真的很对不起！妈妈最近太忙了！你为什么没叫爸爸开车送你去？”
“爸爸一回来就去车库忙，我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我也怕烦他以后你们吵架。”田玉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上星期就告诉你们这个星期五晚上要去学校参加乐队练习。你们老是忘记我的事。”
文秀拉过田玉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记忆中软暖的小手现在已经变成了大手，又硬又冷。她想：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太轻飘飘没有份量的。良久她才说：“田玉，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保证以后不再忘记你的事情。但你要记住，有事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不要因为担心这个害怕那个给耽误了。”她把田玉的脸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永远是妈妈心中最重要的。知道吗？”
田玉点点头。他的眼睛清澈如水。他有着天俊一样细长的丹凤眼和椭圆形长脸，其他部位却像文秀：头发十分柔软，皮肤洁白得近乎透明。挺直的鼻子下是线条柔和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粉嫩。作为男孩子，他是太秀丽脆弱了。天俊是健壮的，而且很有运动天赋。文秀曾希望田玉像爸爸多些，更阳光和健壮些。当然最好是能像外公那样魁梧威严。但是田玉却承袭了由外婆到文秀这一线的秀丽温雅。有时文秀想：也许是名字没有取好。田玉，田玉，田玉不就是晶莹雅洁的吗？像女孩子的名字，少了些阳刚之气。
现在田玉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绽放，两颊涌上了红晕。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翻身爬了起来，取出吉他，说：“妈妈，你弹的‘月光’很好听，你教我弹好吗？我可不可以以后不弹钢琴只学吉他？”
“为什么不想学钢琴？学好了钢琴学别的什么都很容易。钢琴是乐器之王。妈妈小时候没有条件，不然肯定会喜欢学钢琴。”
田玉不再说什么，只是把吉他递给文秀。文秀接过来弹了一会，古典吉他沉郁的琴声使她心中徒生忧伤。她说：“现在我没心情弹，我们先去买衣服，晚上再教你，好吗？”
已是初夏时分，阳光明媚。很多人开始到户外活动去了，逛Mall的人并不是很多。也有可能是经济还在脱离萧条时期不久，人们心有余悸的缘故。文秀突然想到：要是在这里遇到杰夫会怎么样呢？她穿着宽松的休闲服，脚穿平底布鞋，素面朝天，看起来会不会很邋遢？但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嘲地笑了。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又黯然地想着：原来她还是不能用百分百本来面目见他的，与他扯上关系的一切有了太多虚幻的成分，如果回到百分百的现实中，也许会丑陋、至少会平庸得连自己也不敢去正视吧。
他们去了最大众化的Wallmart和Zellers,衣服绝大多数都是中国货，式样一般，价钱很便宜，文秀有心要好好挑拣一番，田玉却心不在焉地随便指了几套。他确实还没到为衣服花心思的年龄，他希望能尽快去CD/DVD专卖店看新的CD和电影。
这时他们遇到了张雨的一家。她跟张雨是在网上认识的，那时她上网不久，流连忘返，在一个论坛上谈天说地很熟之后才发现对方就住在离自己隔两条街的地方。张雨是电脑专科出身，是编程高手。有一个奇特的规律，就是每个软件公司都会有一两个真正的高手，他们跟平庸的程序员比起来，可以算得上是天才级人物。张雨正好属于这类特殊人物。别人一个星期才做完的东西，他几个小时就能做好，所以有很多时间在网上闲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