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糊糊的故事

玉米糊糊的故事 小时候,我的家乡盛产玉米,玉米糊糊是我们乡下人的家常便饭。那一带地方吃晚饭叫喝汤,喝汤也就是喝玉米糊糊,人们礼让别人到自己家吃晚饭,通常是说:”走,到我家喝糊糊去。”在吃饭时间,常常听到大人招呼孩子:”小二,回家喝糊糊了。”小孩叫大人吃饭,也是拉高嗓子:”爹,娘叫你回家喝糊糊了。” 喝糊糊,也不是一家人围着炕头喝,而是跑出院子和邻里凑热闹。吃饭时间,看吧,男女老少,每人捧一大碗玉米糊糊,有的手中还夹块饼子和咸菜,一字儿排开,蹲在大街两边,满街筒子呼啦呼啦响成一片。大家边喝边说边笑,有的男人喝光了碗也懒得回家盛,于是打发自己的女人:”去,再给我盛一碗。” 每天喝糊糊,难免有喝够的时候,吃饭时我常常抱怨:”又是糊糊。”我娘就狠狠地骂我:”庄稼人不喝糊糊喝什么,没有糊糊,早把你喂狗了。”我知道,娘生我时,怀里无奶,那时也买不起奶粉,是我姥姥把我抱回她家,用小勺一点一滴喂我玉米糊糊。据说,喂得我上火,小屁眼拉不出屎来, 姥姥就在玉米糊糊里滴点香油,最后竟然把我喂成了人。 到了大灾荒的那一年,全村人都吃野菜和树皮,玉米糊糊也喝不上了。我们家通常是煮一大锅野菜,在里面加一点玉米面,喝得我小肚圆圆的,身上却是皮包骨头。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喝一碗玉米糊糊。有一天,一个要饭的妇女带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路过我家门口,孩子突然昏倒了。那女人哭着告诉我娘说,这孩子没有病,是饿的。我娘立即跑回家,拿出仅有的一点玉米面,熬了一碗糊糊,送给那孩子。灌了一碗糊糊,那孩子竟神奇般地站立起来。长大后,这孩子有了点出息,逢年过节,常提上重礼,来看望我娘。我娘就说:”一碗糊糊,值不得你这样报答我。”他却说:”一碗糊糊,现在看来是不值啥,可那时却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永世不忘。”我娘过意不去,就打发我弟弟也带上礼品去他家看看,就这样你来我往,两家成了一门重要的亲戚。 我的整个中学时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一日三餐吃不饱,只有多喝碗玉米糊糊,用汤水灌饱肚子。学校的玉米糊糊,像是涮锅水,清得可照出月亮,但有时还不够喝。每逢义务劳动,学校常许下宏愿,玉米糊糊随便喝。开饭后,我们都抢着喝糊糊,糊糊太烫,我们用嘴吹着凉,匆匆忙忙,喝了一碗又一碗,快要涨破肚皮,还不肯罢休。我们班喝玉米糊糊的最高纪录是八碗,创下这纪录时,糊糊冠军肚子涨得直不起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但他像喝醉了酒一样,喃喃自语:”给我一个白面馒头我还能吃下,给我一碗水铰我还能吃下,给我一盘回锅肉我还能吃下,给我一只烧鸡我还能吃下,﹍”那时期,我们吃不上那许多我们想吃的东西,只能喝玉米糊糊。 在学校里喝不下玉米糊糊的人先后都退了学,但大H同学除外。大H个子细高,因而得了这个外号。他肚子饿得再狠,也只能喝一碗玉米糊糊。他端起碗来,半天才喝一口,像品尝苦药。越喝不下玉米糊糊,他的腰就越细,细得超过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我们都很为他担心,但他却乐观地说:”正是为了将来不喝玉米糊糊,现在就必须坚持喝玉米糊糊。”是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刻苦学习,慢慢熬,能在城市熬个工作,能吃饱肚子,是那时我们农村孩子的愿望。大H的话几乎成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座右铭,鼓舞我们度过了那个艰难的岁月. 的确,上了大学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不再喝玉米糊糊了。这以后,我差不多快忘了玉米糊糊。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在省城工作,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状况。有一次,我接娘来省城住了些日子,每顿饭我都从食堂打最好的饭菜给她吃,想不到过了几天,她给我要玉米糊糊喝。我那时是单身,没有条件做饭,我只好买了个煤油炉,在走廊里为她做玉米糊糊。陪她喝了几次玉米糊糊,我就像一个多年戒了毒品的人又一下子染上了毒瘾,爱上了玉米糊糊。娘走后,我一个人常做点玉米糊糊喝。早晨我好睡懒觉,起来后食堂就要关门,我不去吃早餐,就做点玉米糊糊,做好后来不及喝,我就盛在一个大搪瓷缸里,端进办公室,当茶水偷偷地喝。 后来,我结婚成了家,妻子是江南大家闺秀,从来没喝过玉米糊糊。恋爱时她就嘲笑我爱喝浆糊,警告我和她在一起生活必须改掉这种嗜好。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不到这家伙和我一起生活了几年, 她也喜欢上了玉米糊糊。只不过她把我们的做法进行了改造。她在玉米面里适量掺加点豆面、白面、小米面,有时在锅里放些大红枣、核桃仁、莲子、桂圆之类的东西,亦或放点油盐葱姜等调料, 这样,我家的玉米糊糊,每顿就有了新的滋味。妻子生孩子,她妈赶来看望,我担心老人不习惯北方的生活,便小心翼翼地像伺候妻子的月子一样料理她的生活。她走时我也给她准备了很多礼品,想不到她只带回了老家人给我捎来的几斤新鲜的玉米面。 出差在外,一吃饭我就好叹气,同事问我,想家了?我说不想家,想家里的玉米糊糊了。妻子当然最了解我,每次出差回来,她都为我予先做好一锅玉米糊糊,我进门坐下,端起碗来就像风卷残云。她开玩笑对我说:“慢点喝,没谁给你抢。” 改革开放,大吃大喝之风盛行起来,我因工作关系,常在外面混吃喝。吃了南家吃北家,吃了东城吃西城,吃遍大街吃小巷,但每次吃完,回家后我都要补一小碗玉米糊糊。 大城市的高级饭店,在名目繁多的饮食品种中,有的也推出了玉米糊糊。但不知什么原因,我喝起来总觉得和家的不一个味,妻子也如是说。我想,他们在餐桌上放一盆玉米糊糊,也只是形式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中学母校搞校庆,我和同学相约一起回到了县城。大家相见,感慨万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家在县城的同学轮流做东,这里吃一顿,那里喝一场,餐餐都是大盘子大碗,大鱼大肉堆得像小山。我们吃起来却像愚公移山,到散场也削不平一个个山头。中午吃完,都说晚上不能再吃了,但大H坚持晚饭去他家吃。大H一直在母校当老师,他说:”我是穷教员,山珍海味认不全,我不给你们准备这多菜,但保你们爱吃。” 大H 住在城郊,我们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进他家,好大一个漂亮的四合院,三间西屋做厨房,里间盘了一口很大的铁锅,热气腾腾。是什么好吃的?打开锅盖一看,人们不约而同地叫起来,满满一大锅玉米糊糊。大H解释说,这是刚从地里收来的鲜玉米,脱完粒用豆浆机粉碎的。大家唤呼着一拥而上,每人盛了一大碗,围着一张大桌子,就着一盆淹黄瓜,急不可待地喝起来,香,甜,新鲜,……真来劲。大H的儿子是县直机关的一个小头目,也算个能人,听说家里来了客人,马上拉来一大车东西,好酒好烟珍味佳肴都有。一推门,他愣住了:“爸,就让客人吃这个。”大H 把手一挥,说:“今天不用你管。”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个个满头大汗的狼狈相,这小子大笑起来。 是的,他一定觉得我们有病,现在的年青人,那能体会到我们这代人喝玉米糊糊的辛酸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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