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何葭将近毕业。她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做论文,一边考试,一边发简历找工作。
阿青虽然比她晚半年毕业,也忙得不见人影,借车的次数都少下来。难得他们在厨房碰在一起,聊几句,又匆匆各干各的事。
有一日何葭问这个既非同父,也非同母的弟弟:“跟丽迪亚怎么样?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真的申请法律学院?”
阿青犹豫了片刻,左右看看,确信陈珊不在的时候才悄声说:“姐,你别告诉我妈——我不打算读法律了。我在修一个 ESL 的资格证书,打算毕业以后到亚洲教英语——”
何葭一口水几乎呛在喉咙里。她放下杯子,稳了稳心神才说:“你疯了?你这话让你妈知道了还得了?你不读法律也要到公司里去积累商业经验,跑到亚洲去教英语——这是不是丽迪亚的想法?”
阿青点头承认:“我觉得她也很有道理。我们年轻的时候要多走一些地方。教英语虽然收入不高,可是很多国家的学校提供免费的宿舍,假期旅游津贴,我们可以一边教英语,一边学一些当地的语言文化,一边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还可以帮助贫困国家的人们——”
何葭啼笑皆非:“你不觉得你太理想主义了吗?”
阿青反问:“姐,你不觉得你老气横秋吗?”
她——老气横秋?何葭鼻子差点气歪。
她平静下来问:“已经在着手了吗?第一站打算去哪里?”
阿青胸有成竹:“第一站是日本,第二站是韩国,第三站是中国,很可能在上海落脚。”
看来是计划好的,井井有条。
何葭质疑他:“日本?日本人民需要你们的帮助?”
阿青解释:“日本付的钱多,我们可以多攒些钱,这样在中国不至于太窘迫。”
看来本地长大的孩子并不傻,不是完全不管不顾的理想主义,知道哪里钱多,哪里钱少,钱虽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至少是行走这个世界必不可少,很重要的东西。
似乎不必为他们担心,他们对人生有自己的计划。
何葭微微一笑,摇头说:“我觉得你妈妈不会同意的,你要当心。”
如果陈珊知道自己的儿子兜了一圈又兜回中国,还不要气晕?她当初跟前夫复婚,再忍受夫妻分居两地陪儿子在加拿大念书,不就是为了将儿子培养成律师医生这种专业人士,在异乡落地扎根,有一个稳定安逸的人生吗?
儿子兜兜转转又到处颠沛流离,那么她又何必当初?
阿青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我是成年人,我的决定不需要她的批准。她同意最好,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来做决定,她没有任何权力来对我的人生进行规划。”
看来这小子想木已成舟的时候再向老妈摊牌,让她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他叮嘱:“姐,你千万别在我妈面前走漏风声啊。我信任你才跟你说的。”
何葭苦笑——这个信任太沉重,她简直不堪重负。
一日课表稍微轻松,何葭下课应约走路到到弗莱德家,远远的在街对面,看见弗莱德站在门口跟一个金发女郎说话。金发女郎身材窈窕丰满,脸蛋美丽诱人,十分性感。
他拥抱她,在她脸颊两边各亲一下。她把他的车子开走。
不会错的,她忘了谁的车牌号也忘不了他的。
她吸一口冷气,踩着雪又走到地铁站,乘地铁转公车回家。
晚上弗莱德致电过来,问她为何失约,是不是身体欠佳。她想忍忍,到底没忍住,冷冷地说:“你有人陪,要我做甚?”
弗莱德说:“你说什么?谁来陪我?”
何葭道:“你自己明白。”啪地挂掉电话。
他没有再打来。因为他知道她住在前继母家里,并非独用电话。
只是第二日在她下课回家的路上等她。何葭只得上他的车,不发一言。弗莱德说:“你昨天来过,刚好看到她,是不是?你要是有问题,应该当面问我,我会回答你。”
何葭说:“好吧。那么我请问阁下,她是谁?”
弗莱德道:“前女友。她的车子坏了,来跟我借车。”
何葭问:“你有几个前女友?是不是都要又搂又亲?”
弗莱德忽然笑:“你吃醋?我非常高兴。”
原来男人也希望女人为他们吃醋。
他说:“她是拉丁人,礼节上比较开放。”
她说:“我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
弗莱德说:“你要讲道理。她只是我的前女友。再说我是单身,我有权利结交朋友。”
何葭立刻说:“我也是单身,我是不是有权利跟别的男人搂抱亲吻?”
弗莱德顿时被噎住。他呻吟:“葭,你平时不是这样犀利的。”
何葭冷笑:“东方女人不疾言令色不是说软弱可欺。你自己也说,东方女人看上去温柔沉默,实际上很厉害,我来告诉你,这叫外柔内刚!”
弗莱德苦恼地按住额头,半天才问:“那你想怎样?”
何葭说:“跟你的那些前女友断绝关系。”
弗莱德呻吟一声:“葭,你要讲理!”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不可能。”
“那么我们没有再耗下去的意义。”何葭打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踩着残雪走向地铁站。
雪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即使穿了件羽绒服,她的身影在寒风中依然苗条娇小。
弗莱德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何葭夜以继日地写论文,复习考试,发现自己患了失眠症。她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吃不进东西。
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年轻经得起,不得不去看医生,开回安眠药。她明白她已经中了他的毒,上了他的瘾。他是她的鸦片,从肉体上到精神上,对他绝对依赖。
像当年对沈远征的依赖吗?似乎有些不同。她努力戒毒,千辛万苦。
弗莱德没有来找她,尽管她希望他来找她。他平日对她百依百顺,可是这件事不肯让步。
不久她毕了业。她知道弗莱德在加国人脉广泛,同企业界有很多联系,但是她不愿意为了工作的事找他,向他低头。
她通过学校的就业辅导以及自己找到的一些信息发简历,过了许久,才得到本市的一个面试,因为没有本地中层管理经验,未果。她开始试着跟埃立克取得联系,跟他抱怨说加拿大工作机会太少。
埃立克已经调回美国,在加州工作。他迅速回音,给她推荐几个加国公司,并说如果她愿意,可以试着在美国找找看,他可以负责推荐。
可是何葭虽然已经拿到加国永久居民,但是仍然持中国护照,这是她去美国工作的最大障碍。
她只得两条腿走路,往国内发简历——如果留在国外没有自己喜欢的工作,那么异国居留权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陆陆续续,她收到几个来自上海的询问,要她电话面试,或者回上海面试。她十分彷徨。她问计陈珊,陈珊说:“在我公司干不是很好吗?你要回去,也要等到入了籍再走。”
呵,入籍,每次回国还要再签证。从此说,我是加拿大人,却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加拿大人——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何葭按照埃立克的推荐再发简历,如果半个月之内没有回复,她打算回国打天下。
可是想起弗莱德,她仍然感到一阵阵地失落和心痛。她是怎么陷进去的?想想好象昨天的事情。在他家的客厅,他们各自端着盘子谈论宗教,基督教,圣诞节,佛教印度教的转世轮回。
他凝视她:“我想做一件事,可是不敢做。”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然后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嘴,湿润而温柔。
他曾经坐在饭店的窗前絮絮叨叨地跟她讲那些伤痛的往事,说:“不知道什么原因,见到你,我就有倾诉的欲望。”
在湖边的小木屋,他温柔地举起她,轻声说:“我的中国公主—— My Chinese princess 。”
此时此刻,他的甜言蜜语还在心湖划下圈圈涟漪,然后水面复又平静,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