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肢的悲哀

截肢的悲哀

1994年
 

周五快下班了，接到一通电话，一位女士问我能不能治血栓闭塞性脉管炎，她说她弟弟患病一个月了，病情发展迅速，医生今天看了他，说必须尽快截肢，已经安排了星期一手术。 我问她弟弟多大，“27岁”，她回答。我心中一沉，这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丰富多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许多美丽的梦想憧憬着去实现。如果截掉一条腿，就要终生残废了，这对一个27岁的年轻男人，将是多么大的打击呀。
 
我知道，对治疗血栓闭塞性脉管炎西医基本上没什么好办法，如果病情发展迅速只能高位截肢，以保全性命和余下的肢体。

同时我也知道中医在这个领域的治疗有一些独特的方法，具有世界领先的水平。采用中医保守疗法，大剂量的清热解毒，活血化淤，内服中药，而不必开刀截肢，著名的“四妙勇安汤”就是治这个病的，不能说百分之百的病人最后可以避免截肢，我记得山西太原脉管炎研究所有过报道，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左右的避免截肢率，成功率是相当高的。这对于一个27岁的年轻人来说，是很值得试一试的，实在不行再去截肢嘛。 而且病人27岁，正是“男子四七”生命力鼎盛之时，虽然邪气旺盛，但是正气也是最盛壮之时，特别是病人从没有吃过中药，应该对药物非常敏感，后果应当不错。

我诚恳地告诉她，让她带她弟弟来试一试中医药，并且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的中西医治疗现状讲给她听，并分析利弊，告诉她，先试一下中医，实在控制不住病情再去手术，有很大可能他可以保住他的腿。

我用的是“try”，她问我有没有把握治好她弟弟的腿，她用的是“guarantee”。 这可难住我了，“guarantee”是保证，担保的意思。例如，买一台电视机，如果说3年的“guarantee”，意思是说3年之内出了问题，这台电视机保修，保换。如果我说“guarantee”，意思是我100%能治好她弟弟的血栓闭塞性脉管炎。我想用抗生素治疗气管炎也不能讲guarantee呀，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也不能guarantee，术前家属还要签字，表示理解可能发生的意外，才能手术。更何况血栓闭塞性脉管炎是世界性的疑难杂症，谁能给他，谁又敢给他guarantee呢？

她看我犹豫，就说，你既然不能guarantee，你知道谁能治好这个病，介绍一下。我心说我倒想给你介绍中国大陆山西太原脉管炎研究所，据我所知那是世界级的专门治疗脉管炎的医院，那可能吗？再说人家也不能给她guarantee。不过我还是诚恳地问她是否可能带她弟弟去中国大陆看病，“no way”（没门儿）。道理很简单，没钱。

于是我耐心的解释，这个病西医只有截肢，但是中医有办法可以使某些病人避免截肢的痛苦，最好先试试，实在不行再去做截肢手术。但是她坚持地问我对“guarantee”的回答是yes or no，而且只能是yes or no，不让我解释。

我的英文语言技巧不好，我只好回答：no。她又问治一次多少钱，然后说将与她弟弟商量一下，然后再给我回电。

直到星期日下午，仍没得到他的电话，明天就要手术了，我忍不住拨通了他家的电话，是病人本人接听的电话。我说明了我打电话的原因，并问他的决定。

他说他明天决定去手术，不打算试中医药。我说你试一周，如果毫无效果再去手术，你不会失去什么，或许可以保住这条腿。、

他回答得非常直截了当，“我没钱看病。” 我说，如果你真没钱，我可以不收钱给你看病。他犹豫了一下，问我有没有guarantee。

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原始问题上来了。我试图解释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保证治好病人的病，无论中医或者是西医。

他仍然固执的问我有没有guarantee，而且回答只能是yes or no。

这倒霉的guarantee！我就不会玩文字游戏。他的医生一定对他guarantee，治好他的病。对呀，高位截肢，腿都没了，还痛什么呢？

我知道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病人最大的痛苦是疼痛，昼夜折磨人的巨大疼痛。病人这里的guarantee，在很大程度上是指的解除疼痛。

“你有没有guarantee, nothing else, yes or no”。

我只好简单的回答“no”。

他说那他还是要做手术去了。

我仍然关心地问他：“你年纪轻轻的就失去一条腿，今后怎么生活？”

他回答说：“手术费国家全包，然后我得到一张残疾证书，政府将供养我终生，不必工作，每月都有政府救济金，可以生活，凭残疾证书，政府发给免费的医疗保险，将来看病也不必花钱，或许比现在生活的还好。将来我还可以装假肢。凭残疾证书，将来停车都有优先的位子。”
 
听到这里，我不知还说什么。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思维，因为如果是我，我首先想要的是我的腿。而他所描述的未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