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带着学生在工厂住了半个月,在某个清晨回到家。他到家的时候梦醒刚睁开眼。
小别胜新婚,她掀了掀被窝说:“去洗洗进来。”
张允鑫放下行李,立刻拿着热水瓶和脸盆到公用卫生间去洗个澡,回来香喷喷地钻进被窝,跟老婆缠成一团。
年轻,即使连夜长途火车的颠簸也不觉得累。半个月的分离似乎让他们忘记了以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尽情地缠绵。张允鑫比往常要温存得多,又像他们初尝禁果的时候那样,对着老婆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吻了又吻。
“还是有个老婆好,出门在外,总有个盼头在家里。”他最后趴在她身上说。
梦醒故意说:“那还整天找事儿跟老婆吵架!”说着揪他耳朵。
张允鑫五官扭曲地说:“我再也不跟老婆吵架了。”
梦醒看看床头的闹钟,时间不早了,赶紧爬起来穿衣服去上班。张允鑫躺在床上发嗲:“老婆你煮点早饭等会儿我起来吃。”
梦醒匆匆忙忙地检查皮包,把钥匙放进去说:“我来不及了,我要在路上买了吃。等下你自己煮点什么好了,实在懒得煮就泡碗方便面,在桌子下面,大约还有几包。”
说着冲出去,顺手带上门。张允鑫在床上发昏:“方便面?这个懒女人,我不在家她就吃方便面?!”
晚上回来,梦醒就要不要申请房子的事征求张允鑫的意见。张允鑫立刻说:“当然要!”
梦醒说:“可是我听小朱说,这次的房子都是老房子,最大的是两室一厅,很多是一室一厅,很老式的结构,厅只有六、七个平方,有些房子地段也不好。如果你不出国,我们可以再等一等,等到有好房子的时候再申请。”
张允鑫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我们这样过日子也不错,干啥要出国啊!可是在学校里当老师,我这学历又低了点。要想在高校混出头,总要读个博士出来。在国内读博士,肯定还是出国读好。”
矛盾啊矛盾,张允鑫自己也很彷徨。
梦醒说:“我觉得你不管出国不出国,还是要走专业道路,靠做官不行。你这人的性格不适合做官。而且走专业道路,你走得牛了,别人怎么动都动不了你。以前我爸在部队里,有个同事就想搞他,可惜我爸的专业水平摆在那里,他搞也搞不动——对了,那个人就是你们江苏人,专业上不去,专门动歪脑筋整人,我妈现在提起来还咬牙切齿的。”
张允鑫说:“我没想做官。”
梦醒讥讽地说:“没想做官人家拖你打麻将你干啥要去?你那点鬼心眼我还不知道?你这叫 ‘ 跟群众打成一片 ’ 吧?”
张允鑫讪讪地说:“你什么都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接着他又说,“这样吧,你还是先申请着再说,谁知道下次分房又等到什么时候?我呢,这个暑假突击一下,报个托福班,把托福先考出来,出国不出国再看看。如果这次你能分到房,下次不能参加你们单位分也无所谓,没准我能在我们学校这里排队呢。”
改日到了单位,小朱也劝梦醒:“你这个资历,分好房子大房子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下一次分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万一你们老公真的出国,你当然是越早分越好,否则这么穷等下去,到时候你老公出国你才分到房,你要还是不要?如果你跟出国,刚分到的房子要交回去——还不如你现在要一套先住着,过一年就扣除一年的服务年限,到时候只要交一点点钱房子就可以留下。”
梦醒笑着说:“真要命,分房前这些年就白干了,全不算了?”
小朱说:“你还喊冤?人家孙科副比你在公司待在公司时间长吧?不也全都不算,要从拿到钥匙那天开始算起?”
梦醒综合大家的意见,向办公室递了分房申请,拿了表格回家填,感觉自己分数低得可怜,还真不一定能分到。
这个时候她听说郑义成出了点事。
她是周末回娘家的时候听说的。吃完饭张允鑫到志醒的小房间去读英语,梦醒去妈妈房间看电视,听妈妈跟爸爸嘀嘀咕咕,在说义成哥的事情。
好像是这次他奉命去采访一个烈士遗孀,不知道怎么一来二去,跟这个出身农村的军嫂擦出了电火花,而且那个女人上有公婆要奉养,有个刚刚被安排工作的小叔子,自己还有个刚满两岁的儿子。
那个烈士,是在一次军事演习中死的。因为他的死,他在农村还不够资格随军的妻子被安排进军区家属工厂工作,户口调进 N 市,公公婆婆自然都跟了过来。这个女人很孝顺,丈夫服役的时候,全是她一力支撑着婆家,支持丈夫供小叔子读书。
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地方吸引他,一来二去两个人似乎有了那么点苗头,被传得沸沸扬扬,很快传到郑爸爸李妈妈耳朵里,从单位到家里,没有一个人赞成这段感情。
对于军区来说,这个女人是刚刚树立起来的“好军嫂”的典型,是烈士遗孀,怎么能轻易倒下?在郑爸爸李妈妈来说,这个女人无论如何配不上他们的儿子,这种恋情简直就是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梦醒感到匪夷所思:“我们要回到封建社会吗?烈士遗孀怎么了?不能改嫁了?要一辈子为烈士守节吗?”
梦醒妈妈看她一眼,说:“去,去,你懂什么!”
梦醒不服气地反驳:“我怎么不懂了?”
梦醒妈妈说:“你郑爸爸和李妈妈也不同意。那个女人还有个孩子,还有公婆小叔子,复杂都复杂死了。”
梦醒说:“如果义成哥愿意,你们就是多管闲事!我觉得义成哥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会乱来的。”
梦醒爸爸很开通:“就是,就是,孩子的事大人不要干涉过多。”
梦醒妈妈不以为然:“等将来你儿子娶个带孩子的女人你再说这话!”
梦醒爸爸说:“如果志醒愿意,我才懒得管。”
梦醒妈妈气结。
梦醒当晚在客厅睡下前跟张允鑫兴奋地把这件事讲了一遍,张允鑫的表情十分复杂,有吃惊,还有些别的什么。梦醒说:“我要写信给义成哥表示支持和声援。”
张允鑫有些不屑地说:“人家的事你不要瞎掺合。部队里的事很复杂,他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
梦醒说:“恋爱自由,总不能因为这个枪毙他吧?”
张允鑫说:“他在那里的前途可能要完蛋——看不出他这样的人居然有胆子做这种事。”
梦醒说:“什么叫这种事啊?不就是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嘛!犯了谁家的法律了?义成哥这叫不畏世俗,有勇气!”
张允鑫说:“你真是傻透了。那个义成哥也傻。这世界上的女人多的是,他干什么专拣这种烫山芋!”
梦醒很生气地质问他:“如果我是个离婚的或者是带个孩子的,你是不是就不会追我跟我结婚?”
张允鑫呆了呆,搞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他们身上。他哭笑不得地说:“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未婚啊,这种事哪有如果?”
在娘家,梦醒不想跟他吵,怕惊动父母,当下把身子转过去背着他闭上眼睡觉。张允鑫把她扳过去,连哄带用强,一边跟她亲热一边说:“好笑吧?我们为了别人的事生什么气啊!”
第二天梦醒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给郑义成写了封信,表示对他的支持和鼓励,让他无论如何要坚持“真爱”,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世俗。
写完封上口,借口出去买东西,到附近的邮局寄出去。
以后的日子,郑义成没有回信,没有解释,也没有商量。这事到底怎么样了,梦醒也不清楚,只知道郑爸爸和李妈妈先是写信陈说利害未果,又亲自跑了一趟 N 市。
梦醒恍恍惚惚听妈妈说起,这段恋情还有一个压力——那女人的公婆不希望儿媳改嫁,因为儿媳一改嫁,孙子势必要被带走。
他们觉得,如果儿媳要改嫁,最好能嫁给自己的小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兄死嫂嫁小叔,中国民间一向有这个传统。
梦醒运气相当好,这次分房,排在她前面的几个人都嫌那套房子楼层不好,太小,放弃了,她拿到房子的钥匙,是一室一厅,非常老式的房子,地段不算太坏,虽然不在市中心,也不是新开发的小区,是个比较安静的老住宅区,位置刚好在梦醒单位和张允鑫的学校之间。
与此同时,郑义成的运气非常不好。他被迫转业,放弃他喜爱的军旅生涯,转到上海一家报社做记者。
据说他这次转业能去上海,他的大学同学林钟山出了不少力。林家出身背景有些来头,无论在军方还是在地方,都有些关系和实力,关键时刻帮了郑义成一把。
郑爸爸和李妈妈对儿子的转业并不以为意,他们没觉得待在部队里有多好,只是觉得郑义成没能到 H 市落户感到很遗憾。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早就知道,梦醒爸爸也可以给他在 H 市的报业或者出版业找到一份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