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尤勤啊,我來看你啦。”我把車往停車場一扔,就径直去登機。 飛機不一會就爬上了高空。透過舷窗往下看,只見螞蟻一般大小的汽車在緩緩的移動,城市的高樓大廈,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像火柴盒一般大小的小玩意。 我竟然有了種一覽眾山小的豪邁——也許偉大就是這麼一種感覺吧——站在自己的视点上,把其它的东西看得很渺小,以此凸现自己的伟大。可是,平時在地上看飛機的時候,就像看會飛的蚊子一樣,并不觉得那高高在上的飞机有什么了不起。看來,一个人的感觉往往取決于他的視點。
過了會兒,空嫂在送飲料。
“請問要喝點什麼?”
“請來杯冰水。”我一点没有胃口。脑海里还在胡思乱想,就索性闭上眼睛,任思绪纷飞。
是啊,能飛起來,並在一日之間跨過萬水千山,實在是現代工業的奇跡之一。 奇跡?現在的奇跡太多了。為了實現這種種奇跡,有多少人丟掉了诸多寶貴的東西——比如說閑暇。為什麼我們每天都忙得無暇他顧?现如今还有幾個人像尤勤一樣,用心靈在觸摸自然的脈搏?像孩子一般滿懷欣喜地用純真的眼光來捕捉太陽東升西落的瞬間光芒?
人們創造了社會分工,结果就有了效率,顺便也就創造出了種種人间的輝煌。同時,卻收獲了忙碌。人們每天拼命地干活,好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讓自己擁有更多的財富。房子越住越大,車子越開越好,有了享受生活的手段,可却没有享受生活的时间。每天,越來越忙,就像狗熊掰棒子,刚刚抓到手里,还没来得及受用,又随手扔掉了。 就像如今人們享受各種各樣的電器带来的方便,可卻付出不菲的時間伺候它们,更不用说,有时还得花时间尋找原配的電源轉換器了。一年到頭,各種琐碎的事務性工作,更是让人忙得不亦樂乎。
人的命呔驮撊绱藛幔刻焐巷w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它們按什麼日子作息呢? 白天,它們在天空中翱翔,大地上奔跑,碧水中暢游,渴了,喝點水,餓了,果點腹。風餐露宿,四海為家。难道这就不是生活?難道它們生存的意義,就是為了像人一样越来越多的占有才算成功?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天道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人是逆道而動的吧,要不然為什麼會這麼貪婪呢? 人確實是挺偉大的。不過偉大總是和渺小相伴相隨的。汽車越跑越快,可商店卻越建越遠;公司越整越大、錢越掙越多,可破產卻越來越快;商品越來越精致,可修起來卻越來越煩。室内装修越来越漂亮,可是室外污染却越来越严重。人对自然的征服,有哪一次没有得到自然的报复?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兩面性,人類似乎就在這樣一些矛盾的兩級間打著秋千,晃過來,再晃過去,通過忙碌來顯示自己存在的價值。
不知為什麼,腦子里盡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仿佛靈魂出了殼,看什麼都覺得那麼地不真實。飄在空中,卻有如做夢。還好有痛覺——是心痛,上面像扎滿了無數的針。
突然想起”緣起性空,性空緣起”這句話。覺得心里有個無底洞,怎麼也填不滿。 冷不丁,又想起尤勤说过的一句話︰“要讓孩子們變得Street Smart, 而不要只是Book smart。”難怪他老把孩子們帶到自然當中,原來就是行的不言之教。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睜開眼,看著機艙里的百來號人,突然想起,自己的生命早已游離了。此刻,在這萬米高空,哪個人的生命還在自己的手中?看來,“命若游絲”“听天由命”這話也不是瞎造的。嗯,要是飛機一頭扎下去,肯定是一種十分美妙的感覺。反正“源于塵土,歸于塵土。”那樣挺好,不就馬上就可以去見故人了?
(2)
飞机正在穿过湍流区,有些颠簸。广播提醒乘客要系好安全带。我漫不经心的照办了,接着閉上眼睛,任思緒飛揚。不禁又想起了那天的下午,時間定格在二零零八年十月十三日。
“我是尤勤。” 声音仍像往常一样的平静。
“嘿,尤勤!” 他很少把电话打到公司来。
“告訴你一個坏消息。” 他没有任何的寒暄,上来就说。
“什麼坏消息?” 我心里一震,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得了肺癌。” 他还是语气平和的说道。
“啊,不可能!” 我有点失声地喊了出来。
“已經確诊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不真实。这怎么可能呢!我半年前还刚刚见过他。那次,他趁着出差还大老远的给我抱了一副大像框来,里面镶着他的一幅得意之作。递给我时,还充满歉意地说:抱歉,下边的角上,油漆蹭掉了一点点。我接过来一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不过,我知道尤勤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任何事总是精益求精。
尤勤好像還在說什麼,可是我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只是覺得喉嚨里堵得慌,说不出话来。
“Hello?” 他在电话那头大约已经觉察到了我的失态。
“尤勤,我得掛了。” 我忙不迭地把话说完,恨不得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梦。
“好的。” 这是尤勤那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癱坐在計算機前,竟然連屏幕上的字都看不清了。一個个下午,啥事也沒干成。晚上的日記只记了几个字:“心如刀绞”。接着,又在博克上自言自语:
“怎麼會這樣?有時覺得自己挺堅強,現在才明白,那是因為沒到傷心處。今天當我突然听到尤勤語氣平和地對我說他自己得了癌癥時,我整個人就像遭了電擊一樣,好像只會說一句話:‘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哽咽著,仿佛在質問蒼天為何要如此不公道。末了,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多麼希望自己是在做夢啊,多麼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從現在起,我每天都會祈祷奇迹的發生,但願自己能代替他去做化療,也但願自己能夠為他分擔一點治療的痛苦。 我明白命运的不可预知,但沒想到如此突然;我也明白文字的蒼白無力,但我還是要寫下此刻這種無法言傳的萬箭穿心般的疼痛感。這麼做也僅僅是渴望上蒼能夠體諒我的悲傷,從而以他特殊的方式化解摯友的病情。小兄弟,一定要挺住。你總是讓我們為你自豪,這回務必再帶給我們一份驚喜。”
我其實只想抱怨:這也太不公平了!老天,你难道不長眼吗?不是說:“天道無親常予善人麼?”你要真想隨便抓一個,抓上我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