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岔开话题,当然是为了岔开他滔滔不绝的自吹自擂。她问:“听说您是学理工的?是什么科目?”
叶启明说:“化工。”接着他把话题一转,又转回原来的题目,“其实我不太喜欢我的专业,我更喜欢文科,比如哲学啊,文学啊,可是我父母硬逼着我学理工。”
李小曼好奇地问:“为什么?”
叶启明说:“因为他们这一辈人经历过文革,看到搞文科遭的罪很大,所以死命地反对我再搞文科。你知道我为什么姓叶,为什么叫启明吗?”
呃,天哪,有这么问的吗?为什么姓叶?还不是因为祖宗姓叶?难道他是跟着娘姓的?为什么叫启明?肯定跟启明星有关系了?
叶启明神秘地说:“介绍人没跟你说吗?我是满族。”他意味深长地停住,看着对方的反应。
李小曼很迟钝地看着他。
叶启明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解释说:“我家原姓叶赫那拉,民国后改姓叶。”
叶赫那拉?李小曼倒吸一口气。只要学过中国历史的人,只要是学过中国近代史的人,“叶赫那拉”四个字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别说历史教科书上提到那位末代的老太后,就是现在书店里电视上网络上流行的各种严肃历史剧,搞笑清装戏,穿越言情片,清朝的历史清朝的皇室清朝的风俗清朝各个家族之间的微妙关系,广大人民群众谁不了如指掌?
钮钴禄氏,他他拉氏,富察氏,叶赫那拉氏,满清三百年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出皇后宠妃的家族!
别说李小曼倒吸了一口气,就连麦奇文和陈明快也倒吸了一口气,大眼瞪小眼,小眼睁不开眼,你看我我看你。
陈明快小声地说:“乖乖个隆里咚,贵族啊,真正的贵族!”
麦奇文说:“他是不是长子长孙?小曼嫁过去会不会是公爵夫人?”
叶启明的家族也是太后家族?不过据说慈禧太后是冰雪聪明,一等一的有手腕,可是她娘家的男丁都比较笨。
李小曼本来好像真的仰望启明星一样仰望着对面的皇室外戚后裔,可是一想到太后的娘家,那点星星之火霎那间熄灭。
叶启明只注意到了对方起先的眼神,忽略了后边的眼神,洋洋得意地说:“我妈生我的时候梦见太白金星落入她的怀中,所以我祖父以启明给我命名。太白金星就是启明星。”
他怕李小曼不理解,又补充一句:“据说李白出生之前,他母亲也梦见太白金星入怀。所以我祖父很看好我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可惜我还未成年他就过世了,我父母死活不让我学文科,我只好学了化工。”
李小曼大学里学的是染料化工,本来还想跟他凑个共同话题,听他这么一说,只好打消念头,默默地听他讲。
不过叶启明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以一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密度继续滔滔不绝:“不过我们家跟老太后的家族还是远了点。我们祖上在乾隆爷的时候出了位顺妃。”
呃,原来关系这么远啊。李小曼眼中的光芒完全熄灭,餐厅一角餐桌边的麦奇文和陈明快的八卦耳朵们也顺间耷拉下来,狂吃酸菜煮白肉。
有这么大喘气儿的吗??!!
叶启明那边狂热地看着李小曼说:“我听介绍人说你是搞编剧的,就很高兴。我喜爱文学,我的理想之花还没开放就被父母无情地掐死,如果能在另一半身上找到不曾熄灭的火苗,我愿意让这星星之火来燎原,燃烧自己也在所不惜。现在一看到你,我就知道我找对了人。我把你的小说都读完了,我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合作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不朽之作。我都构思好了,一个阳光男孩爱着一个美丽如女神的女孩,女孩全然不知,后来这个阳光男孩得了白血病——”
呃,白血病?李小曼赶紧打断他说:“这个,这个不行。这个韩剧已经做得太烂了,我们圈内叫垃圾桥段,太俗——”
叶启明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要么出了车祸?”
李小曼摇头:“这个也太俗了,几乎所有的男女主角的猝死都是出车祸。再说,干嘛非让他们死啊?要和谐,和谐!”
叶启明的眼神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可是让人心碎的爱情,男主或者女主必须死一个!只有死亡才能让爱情永恒!!!”
饭店的一角,麦奇文和陈明快被桌上酸菜酸得牙齿一排排往下掉。
东北酸菜实在是太酸了。
自此之后,李小曼坐在这位太后的本家的后裔面前心里不断地念着阿弥陀佛经,只希望这次相亲晚宴能早点结束,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可惜老妈回了济南,没有人来电话提醒自己早点回家。麦奇文和陈明快两个八婆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按照约定给她打电话——她这才想起来,她们约定如果她想回家,就把开着的手机关掉,这样她们的提醒电话才能进来。
于是她用手悄悄地在身边的椅子上摸索着找到手机,摸索着收了线,现场直播算是结束。
拿着望远镜的麦奇文突然断了音,只见画面,不满地说:“唉,怎么回事?小曼这人怎么把这么精彩的节目给我掐了?”
陈明快同情地说:“你太不厚道了,只想着自己看得痛快,不明白这出演的人多么痛苦。不过我倒觉得,小曼没白在影视公司干,你看她的演技多么好,明明心里酸得要命,难受得要命,眼神还表现得那么崇拜,不容易啊不容易。如果换了我,估计嘴里的汤都狂喷出去了。”
麦奇文这才想起肚子还饿着呢。她说:“要回家也得先吃饱吧?”
陈明快附和说:“就是就是,光顾着看戏了,饭还没吃呢。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为了不犯罪,我们先吃饱饭再说!”
可怜的李小曼要是听到了这两个八婆的对话,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如坐针毡地听着叶启明说他的哲学,说他的亚里斯多德说,他的黑格尔,说他的尼采,觉得她自己都快尼采了。
她抵着头吃着,也不怕发胖了,偶尔抬起她那可怜的眼睛四处张望,不经意地碰到对面那狂热的目光,能吓得半死,总是让她想起地下室那砍人的一幕。
他——还正常吧?有时候精神方面无独立责任能力的人比黑社会还可怕。黑社会砍人,你至少还能惩处几个替死鬼,可是这精神方面无独立责任能力的人砍了人是不要付刑事责任的,没准还国家出钱替他看病呢!
叶启明正好碰到李小曼忧虑的目光,长叹一声说:“现代社会,人们都忙着钩名钓誉,贪图名利,想我这样深刻的思想家已经没有了。我有时候会感到很孤独,很寂寞,就像李白说的, 前不见古人 , 后不见来者 , 念天地之悠悠 , 独怆然而涕下 。 我们单位那些老女人都很浅薄,只知道男女私情,白菜萝卜,油盐酱醋,孩子尿布。小曼,找到了你我找到了知音啊!我跟你相见恨晚!”
李小曼手一哆嗦,差点被汤噎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李白写的?是她的脑子坏了还是李白的脑子坏了?
她说声对不起,我去洗手间,匆匆地站起来暴走到卫生间,接通陈明快的手机开始狂骂。
因为麦奇文的手机是香港的号,要收费,陈明快的手机是本地的,免费。我们的小曼是多么善良,骂人还不忘为被骂者省钱。
她实在是出离的愤怒了,大骂她们不守信用,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看热闹而置朋友的生死于不顾,她要跟她们俩划地绝交,割袍断义。
骂完她收线关机,跑到柜台把账结了,回到座位上抢在叶启明前头开口说:“今天认识你我很高兴。刚才在卫生间,我们老板来电话,有个紧急会议要我参加,我这就告辞了。我们改天再叙——对了,账我已经结了。”
叶启明嘴里客气着:“唉呀,怎么能让女孩子付账呢?要不你把账单拿来,我出一半——”
李小曼连忙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付了。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当我付的听课费好了。我们改天见,我走了。”
说完她背起包冲叶启明点点头,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好像真的赶时间一样。
叶启明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饭店门口,招呼服务员:“把剩菜给我打包!”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麦奇文和陈明快措手不及。麦奇文不解地看着陈明快:“小曼脾气见长啊,豆腐包变成石头块了?”
陈明快摇头:“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她选择了爆发!”
麦奇文道:“演员有转型期,难道编剧也有转型期?”
陈明快说:“是人都有转型期。”
于是她们俩一个匆匆忙忙地结账,一个打电话找司机过来,同时拼命打李小曼的手机。
李小曼的手机依然关着,门口不见她的踪影。麦奇文似乎看见她叫了辆出租已经开走了。
于是她们俩追到家里。
李小曼坐在客厅里生闷气呢,脸都气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