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场 (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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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铃——丁铃——”他连电话号都没告诉胡湄,不会是她打来的。他拿起电话,“是我,什么事?哦,哦,有贡献人物,我没贡献的,不要找我·····不要讲了,我反正没钞票的,挂啦。”

    平时他不这么暴躁, 会闲聊一阵的,反正没事。他想起从前偷看到的部队给他的鉴定:人踏实,可靠的,但缺才气,有虚荣心。他内心承认是有些道理 ,书橱里几部《中华优秀人物辞典》《国际名人录》,乌有光赫赫上榜,照片配简历。这是内地什么人搞的商业活动,人家找上来,他也就情愿的上当了,“钞票算什么!”   

    他回想走过的路,上海解放时,他在读大一,受人影响,他报名参军了——离十一建国只半个月。培训后没让他上前线,而是司令部见习参谋。又调去军事情报部门,曾长期驻东南沿海城市,协助指挥特工工作······取消军衔时已是少校·····文革初因“罗某某爪牙”罪关了几年:执行放长线而让台湾来小鱼游回香港······放出来人已嚇坏了······复员回来烧锅炉当工人,文革收场才归口,重新当官,不久离休了······现在单位对他很好,好到连肥皂、香皂、手纸、地板蜡都每月送来。离休的人学习,那些住房没解决好的,会上破口大骂市里的头:“一个个排下来,没一个好的”·····老乌住房也没捞到便宜,从不发牢骚,人家看他就是个老实头。

    想到这些,毕竟生活有保障,比普通人要好多了······心头才舒服些。

    次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在街上吃点心,在街心花园坐一会,看人打太极拳。然后乘车、转车去另一个九重天。70岁才有的老年证这段时间不能用,他是横行天下的离休证。到了目的地,先去“评弹沙龙”,看人家自弹自唱······觉得无聊了,到阅览室翻报纸······挨到中午了,上八重天吃一客优惠的便饭,找沙发小瞌睡······看过手表,步行上九重天。怎麽贴了张布告,这儿也会拆迁?老乌心头一惊:果然二天后就关闭,说是重新装修,但有望在半个月后暂移去地下室开放,将再行通知······老乌大怒,进了舞场,见马老师他们正和经理谈话,上前去听。原来弄到一批汽车弹簧,要改造成弹性舞池,像“尊皇”那样,人手也请好了·······

    老乌慢慢心定,后来浮起一念:这何嘗不是一个机会呢?天赐的·····他用他的情报脑子策划起来。

    胡湄到了,脸上也是惊惶不安,强笑着招呼。

    这天正好来了几个中年的舞场老跳手,男女都有,曾认识胡湄,见面很亲热,一有空就搬椅子过来聊,老乌也不避开,笑眯眯地旁听。

   “小胡啊,我至少一年半没看见你了,有吧?本来去大王庙总碰得见,啥人想得到,庙也会拆!”

   “我是听说了,你在这里,我还不相信·······”

    胡湄笑道:“我这人,到哪儿,哪儿拆。我来这才一、两个月·······”

   “小胡,去年蓉蓉喊你一道去仙蕾斯卖时装,你为啥不去?底薪一千,再提成的······”

   “小胡你在美容城做过收银的,只有一两个月?”

    老乌在想,她为了跳舞,宁可不挣钱的,这是有瘾······像乌太的赌一样。

   “你们昆曲沙龙迁到哪儿了?你还去吗?老地方?哦四楼,我记牢了。”

    “那个的吹笛子的小辫子还在吗?替你伴奏的·······”

    老乌大吃一惊:自己不过懂点评弹,她居然会昆曲!她是什么人?她不是纱厂做的吗·······

    “今天寻到这儿,不容易,路太远了!”

    “值得的!末班车·····”

    “这倒是的,幸亏你起劲·····小胡你怎么来?还是踏车子?”

    “车子踏三分之一,再乘一辆车就到了······”

     老乌想原来如此,自己一直想问明白,而见面就忘······人一老就糊涂了。

     他们议论这儿的装修,说九重天学尊皇是荒唐,不对的,这儿是老干部,那儿是资本家、台湾人·····又说起那里的舞女舞男,票价,乐队,起了争议。

     老乌插嘴道;“早舞没乐队,茶舞五个人,夜里才十个人。”众人转脸看他,“你肯定?”老乌道:“今年五月份是这样,后来不知道了。”

     胡湄撇清自己:“你一个人去的?”

    “不,外面有人来,请我去的。”

    “五月份,外面?是国标舞协会的?”

    “不,我同学,旧金山的市长。”

     众人愕然。

     老乌茶喝多了,去洗手间,以后的谈话他不知道了。一个女人指他背影问胡湄:“他让你上这儿的?”胡湄含混道:“是这儿碰见的。”一个男人鄙夷道:“这个人我晓得!他这张底牌——”住口了。胡湄直眼看他:“你晓得什么?他太太跳舞吗?”

    “你说什么?他是老婆死了才出来学跳舞的!跳的那个样······他没后代的,光棍很多年了!”

     脸刷地变色,红了又白。女人同情道:“你不知道?唉,他什么职业?”

    “他说外文教师。”

    “好像是的。”

    “他是离休吗 ? ”

    “他说不是。”

     “这倒不一定,”男人沉吟道:“离休这东西讲不清楚,分好几种,有的单位或地方上,自己搞,退休工资不打折就算离休,还发证,这是没花头的!”

      这时老乌回来了,大家住口。偏有一个女人悠然道:“舞厅里听到的,都要当它假的。有的所谓真——其实是他本人讲的!我就碰到过几个骗子·····”

     老乌见没人接嘴,笑眯眯道:“这倒是的·····是真理。”胡湄哭笑不得。

     胡湄对他又是心冷,又是可怜,告别时更体贴、抚慰,没料到老乌在毅然掉头前摔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歇两天,大后天茶舞换地方,在尊皇门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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