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和疾病有异曲同工之效,皆会令人改变自己的生活节奏和方式。
“林小姐,您的唐氏综合症风险率是1/84,属于筛查高危,建议您去做羊水穿刺,进一步排查一下。”
唐氏筛查本来是怀孕16-20周时做的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孕检,但沛津万万没想到医生竟然给了她这样一个结果。
听了这句话,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指忽然脱力,检查报告便如落叶一般滑掉到桌子上,两个小腿肚也开始瑟瑟发抖。
“唐氏症”、“高危”、“羊水穿刺”、“进一步排查”,这些对于她而言近乎陌生的字眼,每一个都像重磅炸弹一般,把她对未来的憧憬炸得一片狼藉。
她这才发觉,对于33岁的自己,完全没把高龄怀孕的风险估计进去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更令她心乱如麻的是,卓妈妈根本都没关注到她这个孕妇的情绪,一把便把检测报告抓过去,只顾一目十行、如饥似渴地研究那上面的数据,又紧张地追问医生:“高危?那就是说这个孩子很可能患有唐氏症?那怎么办?如果得了的话会怎么样?”
“是这样,卓太太,您先不用着急,筛查高危只能说明结果不乐观,但也不排除健康的可能性。”这个被卓妈妈特别约到的金牌医生恭谨万分而又字斟句酌地回答:“在香港,唐氏症的发病率是1/800,但对于35岁左右的孕妇,这个几率就有1/300,1/84的筛查风险的确算比较高了,所以我建议林小姐再做一个具有诊断意义的检查,也就是羊水穿刺,进一步排查一下。如果确诊,而您和林小姐又决定放弃胎儿的话,最好在24周之前终止妊娠。当然您和林小姐也可以选择生下小孩,不过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遗传病,导致包括学习障碍、智能障碍和残疾等高度畸形……”
沛津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完全都没法开口搭腔,眼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巴和卓妈妈忧形于色的表情,耳听得她立刻便代自己定下来第二天来做羊水穿刺,又反反复复询问了许多唐氏症的情况,就好像自己已经被确诊,不,就好像她明天就要生出来一个颈椎脆弱、眼角上挑、智能不足、先天性心脏病又兼肠胃闭锁的怪物似的,沛津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跳似乎随时要停止跳动,如果不是死命地拿手抓着桌子角,她真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
一直到游魂一样被卓妈妈带回家,食不下咽地吃完晚餐,她这才算清醒过来,盘算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卓妈妈一眨眼就不见了鬼影子,肯定是到她儿子那儿商量对策去了——不用问,如果这个孩子被确诊唐氏症的话,他们两母子都会一致选择放弃。
想到这里,沛津一阵心酸,眼泪几乎要滴下来。
“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爷竟连我最后的一条路都要堵上?1/84的几率,实在太可怕了!”沛津无助地回想着:“难道是因为翰辰酗酒的缘故?唉,那时候和他发生关系,十之八九都是在他喝得很醉,或是半醉的情况下,我自己当时情绪也很差,为了稳定情绪,断断续续有服食镇定剂,虽然尿检一发现怀孕就停了,但谁知道这种事几率有多大?难道,不被父母同时期待的小孩患病的可能性就格外大吗?”
一想到这个小孩有患唐氏症的可能,沛津就格外恐慌,因为以她对翰辰的了解,就算孩子是健康正常的,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愿意和她私下做交易,把小孩拿掉,或是给她一笔钱,带着孩子去国外,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更不用说是一个不正常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沛津不由一阵绝望,悲愤地自言自语:“是!我承认我怀上孩子的方式令翰辰很反感,可我也只是在争取我应有的权益和爱啊!在爱面前,谁又能说自己是对的?谁又能比谁高尚多少?不都是成王败寇吗?”
其实,沛津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带孩子搬到国外去住,尤其是这一刻,她更是不得不面对这种可能性。对她来说,经济不是问题,自己有美国护照,又有专业能力,这些年跟翰辰在一起,多少也存了些积蓄,至少把孩子抚养到小学都不用为生计发愁,只不过就此放弃的话,她实在太不甘心了!
不,她决不能生下一个唐氏症的孩子,这一定只是个错误的警报,一定是这样的!排查一下就没事了……
沛津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一下子咬指甲,一下子又扯头发,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接连几天,除了焦急万分、度日如年地等待羊水穿刺的结果,卓妈妈便是在翰辰耳边一个劲地唠叨:“要是唐氏症的话,这个孩子可绝对不能要,万一沛津家有遗传的话,这个女人我们也还是算了……嗨,天下哪有这么折磨人的检查?一等结果就要好几周的?!这还不把人等疯了?”
结果是没过三天,她就把翰辰叨唠得快要神经衰弱了。
翰辰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真不晓得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好似一个原本被宣判了死刑,马上就要被处决的死囚,忽然听到有可能被大赦,但最为讽刺的是,如果是大赦的话,他便要拿自己亲生孩子的命去换。
这个时候,他心里的恻隐之情和希望之火可以说是同时被点燃,但是除了等,等老天爷的宣判,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翰辰心里也明白,现在心里最煎熬的肯定不是他,也不是他母亲,而是沛津,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抚她的情绪。对于他而言,最苦的就是他又升起了一线希望,但是每天望着电话都不得不极力克制住想给子沂拨过去的冲动,这种滋味实在是太煎熬了。
直到这天,他忽然接到子渊的来电,他几乎张嘴就要问出来:“子沂还好吗?她有没有提起过我来?”
“喂,翰辰哪,告诉你一个喜讯,我和雅妍今天在台北公证了!过几天就要去香港买房、办薇蕊入学的事了,先给你打个招呼,到时候一起吃顿饭,就算我们这个非常时期的婚宴吧。”子渊听起来非常开心,呵呵傻笑一毕,便兴致勃勃地开起他的玩笑来:“对了,你去英国看子沂,结果到底如何呀?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如果你速度快的话,不如我们两家一起办好了。哈哈哈哈。”
耳听得老友连绵不绝的笑声,翰辰简直是心如刀割,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含糊糊地祝贺了一下,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这一夜,本来就已经有点神经衰弱的翰辰彻底失眠了,辗转反侧之间,他只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他卓翰辰到底触犯了哪个天条呢?怎么惹得老天爷接二连三地对自己施以极刑?先是对自己的爱情宣判了死刑,接着又让他陷入这样的焦虑和两难中,要是子渊和雅妍过来长住的话,沛津这一头的事就不那么好掩盖了。他和子沂刚刚绝处逢生的一线生机也要彻底斩断。这让他怎么承受得了?
而自己这个老友严子渊呢,简直就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家世好,功课好,工作好,也没人逼他非得继承家族产业,也不用力挽狂澜,被逼在母亲和女友中间二选一,随随便便拿自己的兴趣玩玩,就玩出了这么大的事业,还一次恋爱就如愿以偿娶到了至爱,甚至还能拣个现成的老爸当当,继女也健康活泼,漂亮可爱。
德谚说:“嫉妒人会使人因为邻居的身体发福而越发憔悴。”
光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是大多数人心理失衡时对于命运的偏见。
子渊从来没有跟翰辰提过法国那一段,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子渊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殊不知子渊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