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会不会衰落,不同预测对此总是各执一词、且又言之有理。 例如,法里德•扎卡利亚在《后美国世界:大国崛起的经济新秩序时代》中就认为,美国并没有衰落,而是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及其他国家在崛起。尽管这些新兴国家正在重塑着整个世界,但未来美国“一超”,诸国“多强”的基本格局不会改变。朱迪•埃斯特琳在《美国创新在衰退？》中则判定,美国衰退不可避免,因为它的创新能力已显露危机,且正呈愈演愈烈之势。而别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迎头追赶,这是无法阻挡的历史潮流。而到了乔治•弗里德曼《未来100年大预言:21世纪各国大派位》那里,美国多年独大的地位却一点都不会被撼动,21世纪仍然是美国的世纪,作为主角,它领导全球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帷幕。 危言耸听、煞有介事、正襟危坐、信誓旦旦,不管是持哪种论调、哪种见地,在终局未定音之前,它们都有可能是对的,也都有可能是错的——关键不在于预言者是哪路神仙,预测是否正确,而在于他们是如何得出结论的。无论是扎卡利亚、埃斯特琳、弗里德曼,还是更早时候的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亨利•基辛格(《大外交》)、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大棋局》),我们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终究不是美国霸权会不会衰落的答案,而是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说,以及为什么会那样说。 现在,麦克尔•庞兹内抛出一个疑问:“当美国倒下,世界的形势又将怎样？”是美元大崩溃,新货币体系崛起吗？是帝国陨落,朝着多极化方向演变吗？是霸主地位不再,中国等新兴国家左右国际秩序吗？是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重新确立多元化价值观吗？种种追问,让庞兹内最终写出了这本《当美国倒下》。如同扎卡利亚写《后美国世界》的宗旨和使命,庞兹内也试图通过这本书的写作,展望即将到来的后美国时代,包括它可能造成的深远意义,可能存在的经济机会以及可能引发的动荡格局。 不过话说回来,庞兹内的论证要成立,其前提是“美国得倒下”,但美国真的倒下了吗？一般而言,支持衰落论的,大致来源于两种派别,关于文明兴衰的概论,或是关于美国和英国之间的对比。前者往往善于从历史中总结,认为既然所有的文明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那么美国又岂能例外,非但如此,美国的衰落已经开始。萨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中就是持类似的观点。当然,这个说法不一定可靠,原因是,世界上伟大的文明如希腊罗马、中国、印度等,都曾经历过危机,但却不能说一定就衰落了,文明经过磨难、历练,会以另一种方式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今天的中国不正是如此吗？另外,从逻辑上说,证明某事物终有一天衰落与证明它正在衰落,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这也就意味着,假设因为美国是大国,所以它会衰落,但衰落不一定就在当下发生。 也有人将当今的美国与一百年前的英国相提并论,认为就像英国最终被兴起的大国如俄国、德国超过一样,美国也会被新兴超级大国抛在后面。然而,当年的英国与今日的美国,实力不可同日而语。英国在1870年左右最鼎盛时期,占世界经济产出的份额也不过9%,别忘了,在1820年,作为当时全球最大经济体的中国占了世界各国总产值的33%。有数据表明,目前美国占世界总产出的28%,但并没有明显迹象表明,美国会在可见的未来下滑到10%以下,即英国在巅峰时期的相关数据。美国对外关系研究委员会高级委员沃尔特•罗素•米德在其新著《上帝与黄金:英国、美国和现代世界的构成》中就指出:“地缘政治的前景让人们更加有理由相信海洋文明秩序仍然是稳定的。亚洲和欧洲的情况总体来说都有利于美国在世界上保持其独特的位置,有利于海洋文明秩序不会受到其他大国的挑战。”他认为,关系美国实力未来的真正问题,不在于这个世界是否会在2015或2050年比1946或1989年变得更加单极或更少单极,而在于美国是否能够随着时光的流淌确保并拓展海洋文明秩序。 庞兹内“衰落论”的渊源,并非上述两派其中之一,从本书的写作架构看,似更倾向于“文献整理派”。他从《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金融时报》等西方主流媒体中梳理出相关资讯、信息,然后整合为他的论证依据,支持他的观点阐述。所以,在阅读本书时,会大量读到庞兹内不厌其烦、旁征博引的转述和引用。 然而,庞兹内的以下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巨债和贸易赤字会导致美国经济的坍塌。要知道,美国在整个19世纪都是债务国,却并没有因此衰落,100多年后反而变得超强大。媒体在里根政府执政时期一而再、再而三地预言,前所未有的财政和贸易赤字意味着毁灭就在眼前。结果呢,在1986年至2006年之间,美国经济经历了美国有史以来两段最长久的增长时期之一,其间只有短暂轻微的衰退。所以,对外债务跟经济活力、竞争力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听起来那样简单。 有一期《新闻周刊》在选登《后美国世界》的部分章节时,曾用了这样的导语:“没错,中国日益繁荣,俄罗斯日益专横,恐怖主义仍然是个威胁。但如果说美国正在失去摆布(dictate)世界能力的话,那么她并没有失去领导(lead)世界的能力。”这话没有错,当一个帝国不再考虑国家衰落的可能性时,才是真正衰落的开始。庞兹内可能是多虑了,也可能是别有用心。在我看来,美国还远远没有倒下,只是在做俯卧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