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四季:谷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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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随着那场战斗的结束,“赤匪”这个词在平凉迅速传开,与这个词紧密相关的那支军队以各种面貌出现在街头巷尾人们的闲聊中。继隆也参与过这样的闲聊,并且十分详细地讲述了他那一晚的经历,但是他的故事不过是流传在平凉的,关于那支军队的众多故事中的一个罢了,没人真正关心究竟哪个是真的。

 

整个夏天,崇佳被母亲关在家里。她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家里除了佣人们以外,只剩下母亲和她。打仗的那几天,城外如爆豆一般的枪声让母女倆忐忑不安,也让崇佳情不自禁回忆起八年前,如爆豆般枪声响起的那个夜晚。父亲离去后,崇佳经常会梦到他,今夜,这种思念无比强烈。

 

那年十月,崇佳就读的省立第二中学来了一位姓张的贵宾。这位头戴礼帽,身着戎装的贵宾在一大堆人陪同下,在操场发表了演讲。演讲前,校长王自治向听众介绍这位贵宾。其实不用介绍,这个人的名字在当时的中国大地上几乎无人不晓,他是驻扎在平凉的那支来自东北的军队统帅,崇佳也早就从同学们那里知道了他的另一个广为人知的称呼:少帅。

 

少帅面对台下来自不同学校的师生以及政界人士,以激昂的语气讲道,自从“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侵略者占领了祖国的神圣领土东北三省,现在又把侵略的魔爪伸向了华北、内蒙。日本侵略者的罪恶气焰十分嚣张,每到一处烧杀掠夺,奸淫妇女,精华毁灭,生灵涂炭……,前方将士为保家卫国,在与侵略者英勇战斗,不怕流血牺牲,我却奉命率部到后方来“剿共”,十分惭愧。我不是不抗日,确有难言之苦衷……我张学良不愿意不抵抗,愿做抗日先锋,率部打回老家去,为负难烈士和家乡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少帅的讲话在热烈掌声和激昂的口号声中结束。当崇佳跟着同学们一起在台下喊口号的时候,没人能够想到一年以后的1212号,这位少帅以另一种方式让整个中国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崇佳在家里总能闻到一股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气味,这股味道闻上去怪怪的,不象花香那么令人喜欢,却也并不让人讨厌。很快,崇佳弄清楚了气味的源头,它就来自母亲的卧室。崇佳跑去询问母亲,母亲的神情稍显慌乱,随口说是她新买回来的熏香。崇佳说自己也想要些点在卧室,母亲却推说已经用完了。尽管这个借口令人怀疑,崇佳还是情愿相信。可是仅仅过了一天,她路过母亲卧室的时候再次闻到了这种气味。这次崇佳不再问母亲,而是缠住了跟随母亲几十年的女仆。女仆眼神游离,言语吱唔,怎么都不回答崇佳的疑问。

 

凭着在学校听来的只言片语,以及母亲日渐虚弱的身体,崇佳敏感地有种不祥的猜测,她在心里向佛祖祈祷希望自己的猜测最终落空。

 

一个傍晚,崇佳的一位舅舅从老家突然造访,一来就直奔母亲的卧室,从舅舅的神色崇佳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久,从母亲卧室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崇佳从母亲与舅舅的争吵中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母亲吸上了鸦片。

 

母亲与舅舅在众人的劝解下停止了争吵,崇佳才知道,母亲的女仆不忍心看着母亲这样下去,于是托人给老家捎信,把母亲的情况告诉了舅舅。舅舅在东北军里认识一位随军医生,为了让母亲尽快戒毒,打算找他想想办法。很快,在舅舅的安排下,这位医生开始用西医的办法给母亲治疗。两个月以后,医生告诉他们崇佳母亲的毒瘾已经戒掉,只要坚持不再吸,身体会慢慢康复。舅舅在动身离开之前,专门私下给崇佳做了一番叮嘱,让她监督好母亲,不要让她再吸。舅舅说,他很快就要动身去南方,以后恐怕很难来看望她们母女,希望崇佳照顾好母亲。崇佳从舅舅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担忧,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

 

舅舅走后,崇佳只要在家,几乎一刻不离开母亲的身边。母亲已经恢复到了往日吃斋念佛的生活中,气色也逐渐好转,看上去已经摆脱了对鸦片的依赖。

 

时光来到了1936年冬天。这年的1212号,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整个平凉突然全部戒严。当天晚上,驻在火神庙和北极营的国民党宪兵被驻守平凉的东北军解除了武装,连长以上军官被扣押。与此同时,平凉县县长刘兴沛下令释放了在押的政治犯。整个平凉城在恐慌气氛和各种流言笼罩下度过了两天。14日,一架飞机飞临平凉上空撒下一批传单,传单叙述了发生在西安的事变经过以及张杨的八项主张。人们这才知道,在西安出了大事,蒋介石被张杨扣押。

 

对崇佳来说,外面发生的一切虽然波澜壮阔,但她没有心力给予过多的理会,因为她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令她束手无策的恶梦:母亲再次吸上了鸦片。这一次,没有了舅舅的当机立断,所有苦口婆心的劝解都显得软弱无力。崇佳曾偷偷把烟具藏了起来,母亲烟瘾发作难忍,用头一下下地撞床栏,崇佳急忙阻止,母亲一把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崇佳被吓坏了,不得不软下心肠拿出了烟具。

 

看着母亲躺在床上沉溺于缭绕的烟雾中,崇佳的心里如针扎一般疼痛。崇佳知道,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出城去找过那位军医,四处打听的结果却是那位军医已经被调往别处。没了主意的她向母亲的女仆求助,女仆建议她不妨试试城里的中医。崇佳开始在城里四处求医问药,她几乎走遍了平凉城里大小的中医馆,买回来一副副用偏方配制的中药,可是几个月下来,母亲的烟瘾丝毫未得到控制。

 

很快,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崇佳所能控制的范围。家里的钱不够用了,母亲开始变卖药材铺的股份,然后很快发展到田产。一开始,家里的佣人们纷纷对母亲苦心劝说,毕竟他们不少人已经在杜家服务了二十个年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败落下去。可是事态的变化既出人意料,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佣人们渐渐停止了劝说,转而打起了杜家家产的小算盘。每次崇佳母亲卖东西,他们总是会推荐来一些“价格公道”的买主,成交之后,他们自己从每笔交易中分得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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