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这一节内容中的“父母”仅指我的亲生父母亲,除特别提到外,我岳父母均不包括在本节内容内。)父母退休以后,和其他大多数老人们一样,每天散散步,打打太极拳,和老伙伴们聚在一起聊聊天,下午去自由市场逛逛,买买菜。姐姐上班的地方离父母家很近,她中午一般会接了放学的孩子回来一起吃饭,父母因此会特意多准备两个好菜。因为闲来无事,父亲学会了太极拳,每天练习两次,招式日益精准。1999年时,全国城市运动会在西安举行,开幕式的演出项目里有一个千人太极拳,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母亲在刚退休的头几年练了一段时间气功,后来则慢慢对佛教产生了兴趣,时不时会跑到附近有名的寺庙里去拜佛。我的小外甥出生以后,父母的生活中多了一项主题,就是天天围着这个小家伙转,等到他上了幼儿园和小学,每天接送他基本成了父母的例行公务。
千禧年刚过不久,母亲在一次晚饭后觉得胃部不适,以为是老毛病,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未见好转,却突然吐起了血。我们急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把她急匆匆送到医院。医生在急诊室里暂时控制住了母亲的出血,但是没有立刻查出病因。第三天,母亲被转到了消化内科做了进一步检查,检查结果是肝硬化。
医生说,这种病目前没有办法根治,唯一能做的是切除脾脏,减少肝脏压力,但是这也仅能维持几年时间,如果能维持到十年,就是一个医学奇迹。医生的话让我们三个心情沉重,经过商量,我们决定暂时不做手术,等母亲的体力恢复一段时间再说,而且我们对母亲刻意隐瞒了病情,只是骗她说是胃出血。
接下来的治疗漫长而辛苦。母亲被转到了内科,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康复治疗后出了院,医生嘱咐,尽量少吃盐,少吃油腻的食物。母亲口味颇重,对她来说少吃盐比不吃饭还难以忍受。父亲因此想了不少办法,找了各种盐的替代品,一种种地试,让每顿饭尽量符合母亲的口味。
出院后不到半年,母亲再次吐血,起因和第一次一样。这次,我们决定不能再拖,即使母亲体力不佳,也冒险做这个手术。很快,母亲住进了同一家医院的外科。和母亲住同一病房的一位年轻病友,名叫何琳,和我年纪相仿,人很活络,喜欢和母亲说话,一来二去和母亲成了忘年交。后来她告诉我,她喜欢听母亲讲的普通话,和讲话时不紧不慢,娓娓到来的样子。闲聊的时候,何琳问母亲得的是什么病,母亲说是胃出血,有些医学知识的何琳感到怀疑,但当时没说什么。晚上,她趁护士值班室没人的时候偷看了母亲的病历,知道了母亲的真实病情,于是把我和父亲叫到走廊,把她偷看来的情况告诉了我们,说怕我们不知道真相,耽误了治疗。等父亲把隐瞒病情的事以实相告,何琳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睛里有些泛红。
从那以后,何琳与母亲聊天不再以听为主,而是几乎占据了八成以上的说话时间,我们都明白她的苦心,她不想让母亲累着。何琳在医院里认识不少熟人,其中大部分是主治医生,我们就经常见到一位年轻大夫经常来找何琳,有认识他的病人说,那个大夫是外科主任的儿子,也是位外科医生。何琳暗地里向这些熟识的医生了解过肝硬化的治疗手段,想帮帮母亲,但是估计她得到的信息没有太大帮助,只好放弃。这些都是她瞒着我们自己做的,因此我们开始都不知情,是后来给母亲做手术的一名医生告诉了我们,而那个时候,何琳已经出院,而且出了国。
给母亲做手术的主刀医生姓谭,据说是外科的第一把刀。我每次在病房里看到他,他总是系着搭配得体的领带,而且经常换,衬衣雪白,头发梳理一丝不苟,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表情冷漠傲气,给人以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他说话很少,简单干脆,说完就走,有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一支外型考究的烟嘴,只是烟嘴里的烟并没有点着。有点本事的人都有点性格,从他的行为举止看,这“第一把刀”的名号不是白叫出来的。
母亲这次入院之前,我们对给医生塞红包的事多有耳闻,因此做了特意准备。母亲的手术日期安排好以后,我趁着谭医生晚上值班的机会溜进医生值班室,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给了他,正准备转身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他把红包塞还给我,同时轻轻说了声“不必了。”给主刀大夫的红包没送出去,于是我干脆连给麻醉医生的红包也省了,省得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结束的时候正是中午,医生们从手术室出来,坐在办公室里休息。我拉他们出去吃饭,没想到也被他们礼貌地回绝了,反复劝了几次,他们的态度很坚决,不象是装装样子。这次“行贿”再次失败。
当时我很纳闷。医生收红包吃请都不是新鲜事,何况就在外科,住母亲对床的病人家属私下里告诉过我,他给主刀大夫塞了多少,麻醉大夫塞了多少,连护士都给塞了,所有被塞红包的人只是大概推辞了一下,就笑纳了,可见并不是外科的精神文明建设成果显著,而是另有原因。
不久,母亲的一位病友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消息,让我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比较肯定的猜测。那位病友说,经常来找何琳的年轻医生,也就是外科主任的儿子,实际上一直在追求何琳,对何琳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何琳住进外科仅仅是为了一个简单的阑尾手术,并没有大碍,因此两个年轻人时不时会一起出去吃饭,有好几次被这位病友看见。这下,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何琳一定是要求主任儿子告诉科里大夫不许收我们的红包,而且要他也转告其他科参加母亲手术的医生。主任儿子遵命执行,科里科外的同事们看在他父亲面子上,都照办了,于是我们成了受益者。
母亲的手术本身很成功,谭医生说他可以保证三年之内不会再出血,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