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峰对我始终有看法,要是我在家他就不来找老王。有一天趁我带着两个孩子到朋友家玩的时候,他到我们家来跟老王喝酒。喝醉了大哭,对着我们家白色地毯一顿狂吐,还踩坏了我儿子的变形金刚。回到家我大怒,跟老王大吵一架。老王说我太小气,为点地毯和玩具小题大作。我对老王说:“你以为我在心疼这点东西吗?我气的是我们安城怎么会出这么不仁不义的人?他连愚孝都算不上。他有什么资格喝酒?再伤心也轮不到他。我没有这样的老乡和朋友。”老王不再反驳,不过他还是认为,如果我们再不关心海峰,他担心他这个老乡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我不理他,不过,他从此果然没敢再邀请海峰到家里来。
我想联络玉琳,告诉她这些事情,却始终没有找到她。她和安妮现在在哪里呢?她们还好吗?我们曾问过悉尼的朋友,有的说好像回了中国,有的说她去了加拿大,但没有一个确切消息。直到有一天,玉琳给老王的电子邮箱发了一个邮件,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向芳姐问好!照片上,玉琳和安妮笑得光彩照人,背景是一个漂亮的公园,却看不出哪里。我们赶紧回信问她近况,她却再也没有回音,看来她终于决定退出了那段伤心的人生。
大半年之后,我在家里接到了我们在悉尼朋友郑妍的电话。郑妍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前几天看到一个加拿大的新闻,在去往尼亚加拉瀑布的路上,一辆旅游大客车与一辆货车相撞,客车翻下路面,车上三十五名乘客中,十一名重伤,三名死亡,其中有一个死者叫做陆欣宇。她想起玉琳改名后就叫陆欣宇,但是不确定这个陆欣宇就是聂玉琳,直到这几天从新闻里看到陆欣宇的父母从大陆赶到加拿大接上陆欣宇六岁的女儿陆安妮,她才确定这个陆欣宇就是我们认识的玉琳。“李芳,玉琳真的走了。”郑妍沉痛地说。
聂玉琳?陆欣宇?车祸?我只觉得心口一阵憋闷,耳朵嗡嗡直响。想起小黄还在家里,我虚弱地朝楼梯口喊了一声,让小黄给老王打电话,让他快点回家,自己挪到沙发上就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小黄正拿着个湿毛巾,端着杯水紧张地看着我。他说老王马上就回来。我喝了口水,拿湿毛巾敷在脸上,还是不能相信,玉琳已经走了!我拿毛巾捂着脸哭了。
老王赶回来后先看看我怎么样了。他然后给郑妍又打了个电话,问了情况后又上网查了半天,大概理出了头绪:玉琳带安妮离开澳洲后去了加拿大,在多伦多一家电子公司打工。国内来了一个商务访问团,公司决定让她陪同团员到尼亚加拉大瀑布游览,她怕时间拖得太长,就托一个朋友帮忙接孩子,结果晚上朋友把孩子从学校接上后却再也没有看到她回家。她乘坐的那辆大客车司机疲劳驾驶,在一个拐弯处与卡车相撞,翻下路基。玉琳坐在前排,被周围的群众从车里拉出来时还在喘气,手里紧紧地捏着手机,上面是那个照看安妮的朋友的电话,而那个电话,却没能拨出去。她昏迷了过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玉琳真的走了!
我抱着有玉琳和安妮的照片的相册,哭了又哭。我想起刚认识她时,她的优雅美丽;为安妮治病时的勇敢坚定;患抑郁症时的颓丧惊恐;给我们帮忙时的乐观坚强。她面对海峰的疯狂时那么冷静和果断。她离开澳洲的时候一定是伤透了心的,我们这些人又帮过她什么呢?我拿出联络本,我要打电话给那几个老朋友,尤其是婉云和秋红,我要告诉她们真相,还玉琳一个清白!
翻着联络本,玉琳的点点滴滴还在脑海里闪现。在面对我指责她不该阻拦陈阿姨临终之前见到安妮时,玉琳说过:“如果你知道我明天会死,你今天还会对我说这些吗?”“ 有疾病、有意外,我们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向生命的尽头吗?”在面对可以预料到的负面舆论时,她对我说:“现在我的解释只会给更多人去了解那段我不想再提起的日子,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是我保护安妮的一种方式。”“我想请你保持沉默。我知道这很难,可是这种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沉默反而更好。”她从抑郁症中走出来后只哭过两次,一次是我想告诉她陈阿姨得了绝症时,另一次是得知海峰在破坏她的名誉时替海峰道歉。而其他时间,不论是面对生活的挑战,还是他人的误解和诽谤,她始终高高地昂着头!
我明白了!我停下了翻电话本的手,因为我突然理解了她。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种高傲的灵魂,可以从容面对艰辛的生活、不理会误解和诽谤、宽容无知和愚昧,而一点同情之泪却可以把她的意志摧垮。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我和老王最清楚她的历史、她的创伤、了解她那段总想忘记的记忆,因而只有来自于我的同情不会伤到她的自尊。
我对老王说:“玉琳的事终将被人淡忘,我们不要再提起她的伤疤了。如果有人出于真的关心她的心情向我们打听她,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我们不再向其他人提这件事。让她带着自尊去,让她的灵魂安息吧。”老王沉痛地点了点头。
后来,只有一个人认真地向我们问过玉琳。那个人是杰克。我们如实告诉了他。杰克抱着头哭了,说很后悔没有当面向玉琳表达过他的爱,很后悔没有留住玉琳和安妮。
走的人走了,活着的还得继续生活下去,努力地活得不留遗憾,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走向生命的尽头。
(本故事纯属虚构,朋友们不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