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留守女士

 

大侠今天回家。

这次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月,原本有可能再拖一个月的,因为事情只办了七七八八,留下一个尾巴。他想来想去,最终心里不踏实。牵挂着我们,决定按时回来,等过阵子,再另飞一趟去收尾。

就在这几天,开车的时候,买菜的时候,工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任何时候,只要一想到他就快回来,就会情不自禁地开心微笑。

因为搬家不久他就走了,所以我已经又列出了一个长长的单子,专门等着他回来,两人商量着办。

他总笑话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挺能干的么?怎么有了我,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会了呢?

话虽这么说,我知道他还是愿意我和孩子都依赖着他的,一家之主么,多有地位!我也愿意依赖着他,时不时用小鸟依人来调剂调剂漫长的婚路。咳咳,家不就该是这样子的么,一起经营,才叫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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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出发之前,他打电话过来。我说孩子们已经睡了,但是他们这几天都格外开心,原来以为要推迟的,结果能够按时见到爸爸,成了意外的惊喜,一提到就很激动,每天追问几次,生怕再生变故。

大侠在电话那头笑着说:“那是因为我答应给他们买的礼物,他们盼着呢。”“大概也想礼物吧,但是我相信他们更想你。孩子们现在大了,感情没有从前那么粗线条,喜怒哀乐都成熟了不少。”“哦,可能吧。”

他总是走了来来了走的那一个,所以不如我的体会深。

早年他在国内我在国外,每年全家团聚只四五次,每次一两个礼拜而已。印象最深的一次,天刚蒙蒙亮,他便开着机场租来的车子独自上路,消失在黎明微弱的曙光当中。我坐在敞开的车库门口,感到他开车离去的霎那,带走了我继续撑下去的勇气,带走了我一切微笑的理由。想到屋里尚在梦乡的孩子,马上就要起身,就要哭闹,就要呕吐,就要吃饭,就要上幼儿园,就要打架摔跤,真希望冲到街上,声嘶力竭地把他唤回来,死活不放他再走。

但是理智让我不要那样去做,该死的理智!

不知自己绝望地坐了多久,孩子们一个个起床,找到我,闹着要吃要喝,对爸爸的离去没有显出任何感伤。我当时想,多么可悲啊,他们竟然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

现在他们习惯了的,则是爸爸常在身边,带他们踢球爬山疯打疯闹,跟他们一起背着妈妈偷偷打游戏,同他们为了一盘棋的输赢吵到不可开交。当他不在的时候,他们主动地真切地思念这个人,盼望他快快返回身边,全家又可以绑成一坨。这一层感情,我非常之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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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有朋友经常笑话我们。因为我粘老公的缘故,拖累了大侠的事业;同时大侠宠着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要不是我们如此这般儿女情长,大概早已双双晋身为“社会名流”和“成功人士”了。

他们笑话得没错,为此我也时有内疚之感。他却不以为然,坚称他做的是最正确的决定,得到的是最美好的报答。这也是性格即命运了,我们既然看重厮守的幸福,那么就当乐得其所。

近些年海归潮涌,颇见过一些令我敬佩的留守太太,坚强、乐观、独立、成功。也曾希望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无怨无尤地支持丈夫的事业,独自撑起家庭重任,将孩子们养育成材。上帝知道我有多么地巴望自己能够做到,任他驰骋在广阔天空原野,自己绝不成为他的羁绊。但那只是美好的愿望,我的天性又决定了,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心理上对他的百般依赖,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几乎彻底打垮了我的精神。在我的心脏上,割下重重的一道,直至如今,还没有完全愈合。

前年夏天带孩子回美国过暑假,有次骑车,阿小N的小脚丫卷进了自行车轮,登时刮掉厚厚一片皮肉,直接露出白骨。其时有咪咪爸爸和小珊及其男友陪伴,去看急诊,一起祷告一起分担。但是在治疗完毕,回到咪咪家里,待孩子们都睡下,一切归于宁静,我突然对着咪咪爸爸,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当时我反复在说的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每当出事,大侠永远都不在身边。每当出事,大侠永远都不在身边。”说这话时,心里苦极了。其实那时候我们早已经团圆N久,但是旧伤口太深,我常常情不自禁寻到早先的伤处落泪。

虽然一直不曾缺过朋友,他们总能把我当单亲妈妈那样呵护有加。但在独自带孩子的年月里,太多理所当然该有爸爸的画面中,找不到他的身影。过马路,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第三个被晾在地上不知如何处置。别人的爸爸出于心疼,帮我抱起她,大步跑过马路,我则仍旧停在街那头,为了“他永远不在”泪眼模糊。

因为累积久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怨妇。确实坚强的女人不会如此,但是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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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坚强,其实也一定是有极限的。尤其是女人,往往太能忍,太肯牺牲,但是就像一条橡皮筋,一直拉一直拉,不晓得留神自己的极限。前一刻看上去还好好的,却不能确保下一刻会否猛地一下子,毫无预见地,砰然断裂。

身边坚强的朋友们也常有挣扎,挣扎的内容各异,有的是孩子教育问题,有的是公司政治斗争,有的是网友之间口角,有的是身体小有不适。。。但是不论表象如何,症结往往都跟家庭无限期的别离息息相关。我会在她们伤心的眼底,读到我那句没有答案的问话:“他为什么永远不在?”

需要我们承受的,我们承受了;需要我们牺牲的,我们牺牲了;需要我们隐忍的,我们隐忍了。但是总有一些,是本不适合我们独自担当的,哪怕表面一切安好,这却可能是一道隐含的伤口,当遭遇艰难,在众人背后,于内心深处,刺痛着我们。

希望我只是在以自己的软弱,揣度别人的坚强吧。但是由于自己曾经经历的缘故,对于留守的女人,尤其是留守的母亲,我总是想说几句可能不中听的真心话:“请不要一味地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一切;请留意心上的痛楚有没有日益加剧;请别对本能的怨恨掉以轻心;请爱惜自己的精神和身体;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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