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冠军,和得票多于1的
《灰烬 # & /南道元
这世上最小的事物
生前蒙蔽我们的双眼,生后将我们掩埋。
一把火死去,留给世间的结局
与我们殊途同归
但灰烬并不全都与死亡有关
它的无处不在源于渺小。
就象乌鸦永远带着黑暗飞。
一粒灰,没有
栖身之所。有时落在摇摆不定的睫毛上,
有时出现在一束光的慷慨之中。
我们不得而知——作为时间的记录器
它是怎样表达
时间的阴谋或坦荡。它总是
意味最后的时刻
却在一开始就形成完美的世界。
《我是一块铁 # & /黄孝聪
我已经习惯了像一块铁一样
生活,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
偶尔遭受命运的撞击
发出沉闷或者清脆的声音
我接受了,榆木脑瓜
一身锈迹。在大地上行走
我也是土地的一部分
人总要回归大地的
我提前预习了来生
偶尔,我也会仰望星空
但我并不来自那里
我是一块土生土长的铁
是另外两块铁,碰出的星星
之所以,至今我都没能成为
一把刀,那是因为我还不愿意
交出,我内心的杂质
《被落日追赶的人 # /章洪波
他再次收回体内的风声
像收回残缺的青春
他这半生啊,被风追赶过
被雨,被孤独的闪电
沸腾的雷声追赶过
现在,是落花,流水
是呜咽的落日,追赶着他
他要赶在暮色降临前
交出体内的月光,灯火,汹涌的潮声
和澎湃的浪花
是不是,当落日追赶一个人时
才会觉得余生不多
遗憾似群山飞来
是不是,只有颤抖的灵魂
才能领着疲倦的肉身
找到一个叫家的地方
《超现实主义抽象画 # /水香怡
从展览馆出来,脑子里反复出现
一幅画
一副骨架,脊柱弯曲
下肢很细,难以支撑整个身体
我一笔一笔把骨架还原
血肉、五官、毛发
画着画着,她的两鬓斑白了
眼角有了很深的皱纹,满手的硬茧
我对着这个复原的人
双膝下跪,泪流满面
但我不敢呼唤,怕她回到人间
再过一世悲凉的生活
离别车站 # /林木
两条铁轨,像两个人,看似在远处
交集,实则保持相同距离
看不到火车吐烟,听不到汽笛长鸣
枕木间飘着几片银杏叶,和撕碎的诗稿
曾经挤满了人。现在是一个人的站台
离开的人,不再回来
不错,会有另一个人到来,但不坐火车
脚摇摇晃晃,踩着铁轨,走向童年的车站
午夜的月亮 # & /皇闻晖
把夜坐深了,月亮才能照见
那些适合在黑暗中
袒露的秘密
你认为的不期而遇
都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
星辰在午夜闪烁其词
天桥底下,几个流浪汉
变换着睡姿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
已不再皎洁,甚至有些肮脏
多少人在此刻已沉沉睡去
又有多少人,像我一样
望着午夜的月亮
一再抱紧自己,不忍松开
留守记 # & /林杰荣
常年蹲守在村口的一棵老树
如今又长出了新叶子
越来越斜的树身
还要顶起雨季,旱季,和一场大雪
几十里大山深处
这棵老树实在太普通了
但一眼就能分辨的是
每当阳光靠近
它的叶子就会轻轻抖动
像一个不知所措的人,不敢
与久未谋面的亲人拥抱
情人 #&/呆呆
我的情人,每个周末来到这里
小部分时间我们做爱。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灰黑墙皮里面,五十年前的座钟。一声不响瞧着我们
我们头靠头躺在一起
天地间什么也没有。雨声是想象出来的,芭蕉叶,桂花树
庭院
还有月色,通通都是鬼话
大部分时间。我们在运河边的老酒楼。喝两壶酒,点几个菜
眼看着河水浑浊。一路被秋风劫持到山顶
我的情人。我不关心他来自哪里,也没瞧清楚他长什么样
他每个星期都来看我
有时坐船
有时乘车
有时从天而降
有时忽然消失
我也没告诉他,我来自人间,是个坏女人
也许你知道 # &/章建平
松针,野菊花,树和山的阴影
紧挨着水库的坟场
在这之前,我从来不敢
打这边经过
直到那一年,你葬于此
我的害怕从此消失
每一次上香,手指都会被香灰
咬上口,我知道
那是你表达喜欢的方式
有时候看见草丛中
一条盘着的蛇,也不会害怕
它没有丝毫,令人害怕的样子
一个人来时,会静静地坐一会儿
恍惚中自己被分开
看不见的一半,和看不见的你
挨在一起,说些听不懂的话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山
头顶的天,还是那么蓝
磕牙石 # &/似水流华
黄昏的食欲旺盛。它吞噬落日
山峰、行人,及远近高低的鸟鸣
而不吐出半块骨头,或脚步声
小道像一根鱼刺,卡在黄昏的喉咙
摘棉花的母亲还没有归来
庄子里,那扇亮着灯的窗口
像一颗坚硬的磕牙石,硌得小村生疼
————————————————————————
《暮色里,一支半折的茎嚎啕大哭
粉蝶来过几次
雨挽着飘零
你永远不知道
一朵花歌唱另一朵花
会让蓝天伤心成乌云
要是这朵花没有一夜白头
你永远不知道
它是走过春秋的人
打着薄伞,与太多的小巷擦肩而过
没有道别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雨,就这样一直下到现在
此时的我在擦拭月亮
暮色里,一支半折的茎嚎啕大哭
没有花瓣看见
我也不知道——
它爱过的一切
都不在人间
《最后一朵荷花 /缘哥
鸟鸣。淹没水
洗净荷叶
最后一朵荷花上
尘世空空荡荡
而晶莹剔透的水珠赐给我们自省的光
哦,这多么接近神
灵魂在左
温暖的涟漪走不远
一睫毛的距离
要用一生去摆渡
整个秋天,兜着
一个没有回家的小孩
《佛说 /古典
坐在寺院敲打木鱼的人,活得像秋末的鸟鸣
不悲不喜,旧青色的布衣上
除了姓氏,性别,不能把自己置身于世外
还挂着有意义的降生,无意义的死亡
从生到死,其中的万物病痛
都是时间的印记,不管是花间错,还是
独爱那些瓦片下的薄暮
墙上挂着的时钟老了,佛经也很难发出声音
只剩下一张带皮的躯体
及一把连着筋的骨头,这个人间
他们还想不想再走一遍?
《遇见阿米亥 + /河北阿勇
在美璟书店,我又遇见了你
战争的回声令你摇摇晃晃
但你坚持站立着向我讲述它
仿佛那就是你曾拥有的一切
——母亲、情人、孩子和诗友
这些血色的花瓣曾以同样的姿态
一一枯萎、凋零,活着即罪恶
无法再听下去,在安稳而悠长的
书桌前,我为周围的平静
也为你一说起“蛋糕”就想到“甜”
一说起“她”就想到“窈窕”
而羞愧难当......夜晚又一次降临
你的上帝急于将我们分开
原谅我没有亲手帮你合上双眼
甚至没来得及帮你脱下厚重的黑外套
《灰烬 # & /南道元
这世上最小的事物
生前蒙蔽我们的双眼,生后将我们掩埋。
一把火死去,留给世间的结局
与我们殊途同归
但灰烬并不全都与死亡有关
它的无处不在源于渺小。
就象乌鸦永远带着黑暗飞。
一粒灰,没有
栖身之所。有时落在摇摆不定的睫毛上,
有时出现在一束光的慷慨之中。
我们不得而知——作为时间的记录器
它是怎样表达
时间的阴谋或坦荡。它总是
意味最后的时刻
却在一开始就形成完美的世界。
《秋天的关门垭 # /长安肆少
雨水向下,是经年储存的一把流苏
山脊掩埋着自己的嶙峋
最柔软的部分,深藏于一枚松果
沿着垭口的黛色,滚落一条细密的褶皱
青石台阶与一垅茅草推搡在阳光里
红薯与土豆探出头,给荒芜描色
这些都是母亲种下的快乐
倘若还是那个黄昏,佝偻身影扬起锄头
那些繁衍过的草籽与一把蒲公英
是否还在风里恸哭
在关门垭,母亲生下大山和河流
任一个孩子嬉戏徜徉
剩下的一把骨头还给了土地
两不相欠,这是母亲最朴素的哲理
但我更愿相信
母亲把自己种在某一个山坳
那一定是一根披着老茧的树
到了秋天
满树红山果摇曳在枝头,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沉默的镰刀 # /小喽啰
许多年了,泥坯墙上
还孤悬着一个化外之民
一个杀伐者
困在自己的氧化中
领受暮年的哑光
抱歉啊,我也未带惊雷
以及杀虎之心
油菜,大豆,稻谷
那么多养命之物
曾一一领受过你我
一掠而过的寒光
现在,时过境迁
我蹉跎在中年的坡顶
你困顿于铁锈的丛林
收割者,亦被时光收割
人世间最好的探视
莫过于我来了
只带回忆,不带悲伤
《我是一块铁 # & /黄孝聪
我已经习惯了像一块铁一样
生活,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
偶尔遭受命运的撞击
发出沉闷或者清脆的声音
我接受了,榆木脑瓜
一身锈迹。在大地上行走
我也是土地的一部分
人总要回归大地的
我提前预习了来生
偶尔,我也会仰望星空
但我并不来自那里
我是一块土生土长的铁
是另外两块铁,碰出的星星
之所以,至今我都没能成为
一把刀,那是因为我还不愿意
交出,我内心的杂质
《人间之光 /王海云
年少时,时常痴迷于那些闪闪发光的事物
总想一探究竟,或者也能身染光芒
也一直以为,生活就是一盏原始的灯器
只要悉心呵护,就能永远光亮温暖
现在,值得我心动的事物越来越少了
尤其当我一次次返回故乡
总有一盏明亮的灯,守候在深夜的尽头
突然明白,在命运多舛的尘世
只有亲情,才是你生命旅途不灭的光
《钟乳石 # /万土司
由于毁灭,水一手创造出溶洞,
由于溶洞,水又一手堆叠出钟乳石……
一万年,只不过长一寸。
在这里,水缓慢丈量时间,
溶洞缓慢建设空间。因为缓慢,滴水声
仿佛是空的,仿佛
这留白处别有深意——
没有一种速度,能
打破这种缓慢。当钟乳石成功
突破自我:
似乎,它不是水一点一滴喂大的,而是
在进入眼帘的一瞬间,长大的。
现在,
这长达数百万年的沉默,成为心灵巨大的回声
填在我
溶洞一样的空虚中。
《尘烟 /范庆
仿佛,悲伤也可以无声无息
下河湾的老船工,坐在黑白掩埋的水面
一动不动。眼睛抡一道苍白
在黄昏,独自刻着姓氏,籍贯,像要把过往
填满扑面而来的
黑
镜框里的眸,与不再飘逸的发丝
一根一根,钻进左胸的老屋
没有灯
也能看见蹒跚影子抚过每一件物什
睫毛眨一下,就是一生
再眨一眼,那个家装满铅黑
重重地砸在心窝
疼痛是一段跟死亡接近的航程
水路十八湾,也过不去下河湾破烂的码头,与
一箩鱼虾搀扶的尘烟
余生,黑夜里拉出来一缕灰白
牵着一条破船
在下河湾的水面
独自飘摇
《关于瓷 /菩提花开
瓷在成为瓷之前经历了什么。无从考证
青花收起光阴之羽,泥石关闭火候的秘境
拧干水分的瓷,患有洁癖的瓷
在外力作用下才肯发出声音的瓷
一只手伸过去,它交出纹路
另一只手伸过去,它交出新的纹路
物无所值是荒谬的。给它定价
又是一种悖论
此刻,它坐在寂静中,像垂钓的老者
对包装盒内的俗世,有挥霍不完的耐心
《西拉沐沦河 # /简爱
一条河穿过一群人的想象,“她本该就在这里”如同
这些年代该有的风雪
西拉沐沦,被思念的绳索牵着
你能感受万物在时空的局限
跳动和鲜活,奔涌而来,足以
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讲演
有人在河床上,用抽丝般的手去剥开亮色
那些久远的秘密,悬而未决
被环绕的灯火醒着
西拉沐沦,不能展开丰满的羽翼
以徘徊的姿势,抱紧自己
她的怀里也不止放下过一个春天
她看不清自己的脸
注:西拉木伦(蒙古语),也称黄色的河
《草木狂想曲 /郭仁庆
旧年的积雪还在。顺着茎叶、枝蔓
渗进庞杂的根系
总有埋在土里的一截,目光不能抵达
蚯蚓常常造访
鸟儿蹬过的高枝将时光反弹到地面
我无力改变和影子构成的角度
从荒原到梦境
长草厉兵,短草秣马
古井的水面也有微澜的厮杀
我擅长在梦里画饼
给盘剥过的词语修一座纪念碑
给劳苦功高的影子一个世袭罔替
我自己的理想,自己都震惊
我看到的弦月都是吴钩
我看到的大鱼都叫海棠
《雕塑父亲 # /红茶听雨
趁阳光柔软
把父亲从泥胎里领出来
这些年他一直替泥土活着
放下了骨头和颤栗
嘴角飘渺
还不能偿还旧日的俗债
我陪他坐下来
干枯的河流站在身后
疼痛也悄然围拢
那些卑微怯懦
抱着刀,剜他的眼睛
日头残缺,凿不出半句呻吟
皱纹里有断崖,肋骨里稗草丛生
喊他爸爸的第一声,太轻;最后那一声,太重
天空卸下翅膀
褐衣僧人掩过寺门
一座抱着落日的大山
迟迟不肯认领自己
《寒衣节 /诗者絮语
故乡十一月的语境里空旷越来越具体
山路堆满留白
苍茫被光秃秃的树枝举过头顶
三两只麻雀试图打破田野的寂静
父亲跪下来磕头
野草相跟着匍匐在地
灰烬像刚刚擦除的错别字
这封寄给亲人的家书
正在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一字一句修正
《黄昏,在明月寺 /重庆北鱼
落日的最后一抹光影勾
住明月寺的檐角
浩大的白昼在人间
此刻只剩下一节闪亮的食指
晚钟敲过迟暮不语的人
归檐的鸟雀卸下
风尘,以及风捂住人世
那些早出晚归的唱和
再过片刻,明月寺的香客
将陆续退出木鱼,祈祷,香火
从上而下的阶梯
也将一步步退出众神明视
隐入嘈杂交错的城市
接着落日后的寂静,把
更宽大的夜交给我单薄的背影
而慈悲的月亮
则回到天空继续打坐
《落日研究 /曲久章
到底谁看见的落日,才是真的
那只悬在垭口的,具体的落日
那只隐喻的,物理的,虚构的
美学意义的落日
那只陈旧而崭新的,形而上学的落日
那只存在主义的落日
那只被子美,摩之,岑参,东篱等人反复打磨的落日
那只沾满衣裳,怆然而涕下的落日……
当我开始对它着手研究
它便会向我抛出一面古朴的铜镜
使我俩互为镜像,和辩证
当我低头沉思,它又偷偷地
藏在了山的那边
《我在说一个隐喻 /尘凡无忧
当我说一只兔子,我在说
一个隐喻,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被一只
兔子的眼睛击中
它停在我的草地上,纯真的眼睛
像在沉思一首诗
然后它跑出我的句子,留下
空无一物的草地。但它
已被我的灵魂摄取
没有什么能够证明,除了
那时有风,正带着时间的刻度
穿过我而去
《清澈的眼光 /张吉夫
被门缝框进去的事物,都已压扁
变形,趋黑和腐朽
一个人,会变成一张黑白底片
孩子,你清澈的眼光,将把一个躺倒的人拉直
让他站了起来,给他洗尽黑色涂粉
从底片中走出来
你给了那些被推倒和碾压的事物
以色彩,让它们重新鲜活起来
孩子,你自己从门缝钻出来吧
很多夹缝里的角色
等待你回正,予它们以颜色和血液
《雪落辽西 # /启子
雪落在丘陵之上
抬升了辽西的冷峻
雪落在昭苏沟。双塔寺里
一对冤家两相望,白了头
雪继续落
屋顶飘起的炊烟
弥补了天空的损耗
雪为一座新坟
盖上了棉被。更多的雪
落进了一个人的心里
《被落日追赶的人 # /章洪波
他再次收回体内的风声
像收回残缺的青春
他这半生啊,被风追赶过
被雨,被孤独的闪电
沸腾的雷声追赶过
现在,是落花,流水
是呜咽的落日,追赶着他
他要赶在暮色降临前
交出体内的月光,灯火,汹涌的潮声
和澎湃的浪花
是不是,当落日追赶一个人时
才会觉得余生不多
遗憾似群山飞来
是不是,只有颤抖的灵魂
才能领着疲倦的肉身
找到一个叫家的地方
《门 /翊红
外面是泥土味
漆黑的血与白得刺眼的骨
与黎明无关,雕刻的花纹在寂静中
一支接一支凋零
顺着皲口攀爬一条河流
一轮月亮领着一群孤独的孩子
从断流处跋涉
依旧推不开,这厚厚的
门——
是否有阳光
可曾听见夜莺的歌唱
长夜,就这样一直悬着
触手可及的街,所有的路灯都埋着头
路途那么远,仿佛每一次心跳
都是由远而近的
敲门声
《一月雪 /华子
草地上,有羊的脚印了
林子里有鸟的叫声了
遥远处,流云钓一川草木啊
我还能在大地上停留多久
当风吹来
阳光拆解,人间还在怜悯我的时候
门缝里飘出来的咳嗽
是一根拐杖
迟缓地走在天空的倒影中
《孤独的旅人 /晓夕
时间太轻,无法打破别离的料峭
落叶太轻,无法将层层乡思掩埋
这些年,芦花开了又开,秋风年年吹送
经年的老屋只堆积
粮食的香气,枯草的香气
归家的小径长满荒芜
半墙的藤蔓沉默不语,像冷冬的局外人
又一片光阴从指间滑走
十二月的钟摆在体内荡来荡去,荡来荡去
一声,更比一声响
《青花瓷 # /凡先生
釉面上
一束光多么清脆
青葱的蓝从角落伸出枝蔓
触摸雨水的心事和鸟鸣
清白正好打开泥土
鲜花开满裙裾
多么好。母亲还是蝴蝶
崭新的父亲满身泥泞,说草木之话
把珍藏的月色和松香重新爱一遍
釉下,秘密的火焰藏匿肉身
刀锋在石头里打坐
比青花还青花的皎洁
用胆怯的蓝
捧住一个前世的女孩
《祝福 /曹正峰
你替我打开门,扶我走进屋
拍打掉身上的积雪。坐下,倒好茶水
呷了一口。你说,走了,一定要好好的
你替我关好门。冷,从地板、墙壁冒出来
其实,你担心的是火炉能不能走进我的内部
亲爱的朋友,你不知道,你作为火炉投进我了
可风还在我的血管里,我能听到划破管壁的颤音
孤独,我不间断地补上牙印焊在我的骨骼上,
我用诗歌日复一日打磨,愈发光亮而闪动着寒芒
你才是我要祝福的人,归途中你要战胜暴风雪
亲爱的朋友,你作为火炉投进我了,我会留下来
你还欠我一个拥抱,一次陪我去乡下选一块墓地的旅程
《母亲在丝瓜花旁边打理农具 /徐作仁
篱架丝瓜叶昌盛,刚好遮阴
母亲跟丝瓜花挤在一起
看太阳斜下六月
听知了把院子叫的安静
有家雀从去处折返
停在篱上,停在丝瓜花侧边
把新事旧事慢慢梳理
把下午三点钟慢慢梳理
就着半杯温嘟嘟的茶水
母亲嚼服几粒香砂养胃丸
督促自己,把锄头打理一下
把烂了边的背篼锁好口子
离院子最近的包谷闪进眼睛
长须的、抱崽的,都很实在
都顺着阳光长出香味
母亲的动作和口气,也有香味
《尖锐的事物都软了下来 # /疾风骤雨
他说要喝一次酒
酱香的那种
他描述着色泽、香味以及酒花
像是在介绍多年的老朋友
在行走的日子里
为躲避显眼或暗藏的漏洞
他一直低头
此时,他仰起头
一饮而尽
让酒顺着咽喉滑到胃里
把一种舒缓与惬意漫过整个身体
他喝了很多,也说了不少
一直埋藏在身体里,多年的
尖锐事物
此刻,都软了下来
《悲愤的栗树 /悦风
那天,与父亲到山上砍柴
砍下那些生活的枝桠时,风消失
而回家的道路铺满月光
就是这月光正提着我们的梦
给我们做灯笼,当然,我们有固定的参照物
比如房屋、立在溪边的栗树
我们并未迷路
回到家中时,我们更加忙碌
并未发现我们的房屋和道路在星空下旋转
向左一点
是漩涡和暗礁,九月刈下群山的头颅
绝尘而去
终日操劳的母亲铺开晚霞,换下舵手
领着整个星系快速移动
她有些迷茫
她的迷茫里有我的四季
有白昼的花朵和夜晚的萤火虫
有悲愤的栗树
《走向高原 /凫青
先祖把灵魂
交给鹰。他们保留
巅峰的骨头和雪莲花
世间狭窄
牛羊在天空里饮水
犄角抬着盛开的落日
等苦难漫过
就会有慈悲的乳房
像白云俯身圣洁的大地
泥泞的孩子,脊梁上写满经文
把一座座高山背回家
“这些都是人间的灯塔”
路过的子孙咀嚼青稞和草
月光涌起
无尽的蹄音
《超现实主义抽象画 # /水香怡
从展览馆出来,脑子里反复出现
一幅画
一副骨架,脊柱弯曲
下肢很细,难以支撑整个身体
我一笔一笔把骨架还原
血肉、五官、毛发
画着画着,她的两鬓斑白了
眼角有了很深的皱纹,满手的硬茧
我对着这个复原的人
双膝下跪,泪流满面
但我不敢呼唤,怕她回到人间
再过一世悲凉的生活
《父亲和锤子 /黄锡锋
没事可做的时候
父亲总是拿一把锤子
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
可自从他的身体里
订进一枚钉子后
才开始停止敲敲打打
仿佛他的老屋子
摇摇若坠的老屋子
就像他就要散架的身体一样
再也经不起折腾
偶尔望着靠墙的锤子
垂头丧气的样子
把他订进病床上
显然让它,好懊恼、好自责
《深处的语言 /尘凡无忧
一定是沉默。
我一一倾听着森林的涛声,
并不急于诉说
它们滋润了我的焦渴。
深深坠向最柔软之处的最美的语言,
一定是沉默,
不飞扬,却稳稳地压住了我。
你读过并始终在边缘读着,
我轻率的生命随意写下千百首诗,
没有一首是我。
该怎么向你陈述我——一个复杂的简单?
假如爱是一道魔幻之门,
我原谅所有目光中的那个变形。
或许,其实我就是那道门,
沉默里慢慢转动。
《春望 /张永进
山路绕了几道弯,就看不见了
她望着消失的山路
出神了一小会儿
她想要有自己家的猪,自己家的羊
哦,还有她想要的书包——
父亲出山前承诺,收麦子的时候会带回来
——现在麦子已经抽穗了呢
她背起装满猪草的箩筐
一晃一晃地朝二叔家走去
头上的羊角辫,就慢慢地雀跃起来
《春水 /山妹
一直在打捞雨声
远行人
眼窝里纹了浪花
脊背伤痂滑凉
那是大雁卸下翅膀
做一条安安稳稳的蚯蚓
也挺好。从草根里潜望红尘
莲花会重新打开
满树的浆果隐匿进鸟鸣
每一滴水都藏好波澜
留下天空的幻术
让青山抬抬手脚
放出蝴蝶
还有一水桃花
《残墨 # /大脸猫七
月牙的泉。曾有海
或大河逝去。
大面积锦绣蒸腾后,残留的清澈点痛
——美,还在呼吸。
守恒的残缺:
生交给生,命交给命。
即将另一场风雨的另一类江湖与沙粒,
镜面天空。呼应
幻海。哪一颗星,哪一色光,
哪一枝生长,
哪一种被挥洒、升华与抛弃。
《落梅 /子青悠然
绿。春龙。三台阁下闻香
异乡人踽踽
万竹坞里的石径,他有推不开的平仄
落子。梅飘春天的雪
大地是一个人原乡,千万双蹄痕经过
又离开
梅桩长势低调,他还是旧年模样
木纳。少言
很多花色一摇,就滋味得
热泪盈眶——
梅花,粉的粉
红的红
赤峰人说,独独惊艳梅蕊的绿
落成泥土里馨音。
《3松林 /兰汐
回到篝火旁。她还在林中折返
她并不急于离开
树上的鸟巢——黑色的月亮——空旷之上的空旷
她在松涛阵阵中——
她不被察觉。
这片林子成为她的外壳
浓密的松针垂挂在她的后脑勺
甚至有几根针叶能碰到滚落在脚下的松果
这真是一棵罕见的树。
她因极度的静止而被更多的松簇拥——
她身上的斧痕
减少了她内心的恐惧。
回家辞 /山妹
贩卖大雪的人正拨出一列绿皮火车
花语枯萎,沙砾交出内心的禅定
就像我披头散发
打碎自己也装不下回家的陡峭
长河何其漫长,而光阴短浅
蛊痛而又泥泞的旅途
痴痴望着残水断桥,卸下翅膀
仅剩的一滴泪解构前世
月光尖锐。苦菜苜蓿草蚂蚱小青蛇
爬上山坡打开松针的天线,话已喑哑
一块老石头,忙于放牧世间庸俗
离别车站 # /林木
两条铁轨,像两个人,看似在远处
交集,实则保持相同距离
看不到火车吐烟,听不到汽笛长鸣
枕木间飘着几片银杏叶,和撕碎的诗稿
曾经挤满了人。现在是一个人的站台
离开的人,不再回来
不错,会有另一个人到来,但不坐火车
脚摇摇晃晃,踩着铁轨,走向童年的车站
雪原上行走的人 /苏拉木塔格
大雪下到紧处,扯起了密麻的丝线
这是要将天地缝合的节奏?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沿着模糊的地平线
在大雪中跋涉
他是谁?他要走向哪里?
雪原安静,没有回答
只有簌簌的落雪声
继续装饰着苍茫的大野……
雪原上行走的人,丢弃了队伍
他有自己的方向和意志
我相信他的怀里
肯定揣有一顶,红彤彤的炉火
高原春雪 /土狼
轻微的事物闪烁翅膀
山脉涌起铁打的风,抱着
我们先人,时而低泣
雪莲花已经盛开
大雪披着袈裟赶路
人世陡峭。山不弯腰,草也不
矗在牦牛辽阔的犄角上
羊群围成一座佛寺
让我们流淌悲悯的血液
母亲用祭拜的样子
把降临的天空藏进袖口
雪山挤进奶桶
榜样 /邓漠涛
父亲和神并肩而坐六年
怎么看
也没显现神的气势
母亲每天用毛巾擦拭
也不见父亲浑浊的双眼
亮堂起来
倒是母亲的动作
一年比一年迟缓
终于,母亲开始交待
老爷子一直是喜欢体面的人
你们回家都要帮他擦擦脸
学学他
再苦再累
也要体面地活着
浑江夜 # /疯狂小吃部
几个人住进关门村时,
磨米房里的敏贞和贤浩正在嬉闹。
两个孩子
不小心,打翻了簸箕山上的夜色。
穿长裙的阿玛尼,刚好去屋后汲水。
她卷着舌头呵斥了一声。
顺便用脑门儿,把一条洒满星星的江水,
从土淹坝上,顶回家里。
山高人为峰 /中沙河
把石头雕成人容易
把人塑造成石头太难
祖父一生只保持一种姿态
见人弯腰,见庄稼弯腰
见哭和笑,也弯腰
他被岁月这个刀斧手
挖劈凿削,最终打磨成
一张隐忍不发的弓
他走后,被紧绷的地平线
弹射到山顶,成了一具石质的卧弓
弧形的卧榻前,所有草木恭身直立
这是众生,给予他唯一的肃静
萍水 # /研玺
“雨打池塘,一池萍碎”。
风拎着一壶春酒,由于微醺,
游鱼恍惚——
一个我跃出水面,一个我在水底观望。
更多的我在两者之间萍聚……
——民国文人咏叹过的月色,转过身来,
如同萍踪。
远山影像斑驳。雨点试图击起它内心的波澜,
但浮萍起身止息了干戈。
山寺的钟声涤荡尘烟,雨声如洗
听觉被重构:
浮萍习惯了飘泊,幸好,故乡的池水
容留了它的根须。
乡音 /鱼腥草
云朵,是晴空的方言
鹧鸪,是村庄的方言
木槿,是篱笆的方言
小小的苔花,也有米粒样的方言
它们是春天的一部分
是三月最好的胎教
雪融后的细流,是泥土的方言
小草听得懂,种子和根系听得懂
每声潺潺,抒写植被的圣经和启蒙
在一部春天的词典里,鸟鸣成集
花香凝册。它们是大自然的流行语
是故乡,最通俗简易的乡音
蝴蝶标本 /郭仁庆
你不用扑闪着翅膀,就可以
悬停在展馆的墙壁上。并且收获
比生前更多的溢美之词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相当于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
我们的相逢恍若回到山花烂漫的郊野
斑斓之美,所延伸的仿生学
蹁跹之美,所练习的舞蹈课
让人无比神往和探究
我相信,你的身体同样植入了
玫瑰的尖刺或红尘的补丁
该受难时受难,该解脱时解脱
在封闭的时空里,你收回预言的风暴
重新定义伤痕和死亡
此刻,我们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我对着你,就像对着一首诗
想另外一首诗
午夜的月亮 # & /皇闻晖
把夜坐深了,月亮才能照见
那些适合在黑暗中
袒露的秘密
你认为的不期而遇
都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
星辰在午夜闪烁其词
天桥底下,几个流浪汉
变换着睡姿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
已不再皎洁,甚至有些肮脏
多少人在此刻已沉沉睡去
又有多少人,像我一样
望着午夜的月亮
一再抱紧自己,不忍松开
想到人间一些真爱 /刘小彬
很久了,父母虽然不在
黑夜,当我无法看清事物时
他们依然会为我点燃一盏灯
他们还像在人间一样
情愿掏空自己身体
也要给我,黄金般的稻谷
父母是梯子
让我从岁月的低处
踩着他们的肋骨
一节节往上爬
最后,我爬上了他们的肩膀
看见,他们头顶
在下一场大雪
语野森林 /邓维华
这只是一座森林逸出的部分
像一支离弦的箭,脱胎于
一张弓的真实
野性的风,幻想着诗意的抵达
栅栏圈住烟火
久居樊笼的人,总想以流水为由
以低矮的茅屋为序
只是一生,总沦为语言的把柄
落进酒杯的波光,倒置森林
让一些人带鞘归来
一些人脱鞘离去
惯性 # /于波心
每年都会想起
雨中弃舟上岸的人
撑着一把绛色油纸伞
柳编手提箱
在杏花旗袍的侧面
来回摆动
春色渐趋迷蒙之境
一只白鹭掠过
三十年代的芦花丛
在我的案桌的檀香里敛翼
旧事物在每一次的洗涤中
保持缄默的光亮
鹅卵石圆滑似镜
捣衣的女人变成了一尾鱼
民国的师范生
嫩黄的柳编箱
捣衣的女人
在流水的錾刻下
在时光的摩崖里
菩萨般重生
她是我的祖母
每年春天的细雨中
她在元坝镇的古码头
弃舟上岸
向人打探
一个名叫跳墩子的小学堂
陶罐的声音 # /李庆贺
一些爱,是腌出来的
不信,你听听陶罐内心的声音
母亲曾用它腌萝卜、白菜、洋姜
没什么可腌时,就存盐,攒光阴
对于我,它仍有取之不尽的爱意
仍像一位慈眉善目的母亲
在它面前,我仍然是那个懵懂的孩子
笑是一种快乐,哭是另一种快乐
以前,它是一只陶罐
现在,它不仅仅是一只陶罐
母亲走后,它便一直空着
突然发现,空也是满的
马拦山 /李利拉
把一座山活活拦截了。马蹄
也莫言,一石也激不起一江风流
或像,倒于楚国倒下前的那匹白马
又像是被屈子拦过的那匹青马
衔着楚辞和野草,一瘸一瘸驮来先秦月
山已无山。水面的楼影多半是新坟的倒影
那养马的、驭马的、识马的
一半成于硝烟,一半败于烟花
唯此马,抖落星光踏破了又一千年
沉默 # /土狼
尘埃摁着,一块石头
收起灿烂的伤口
如果有一条河
会舍命皈依
交出骨头和棱角
或成为一匹干净的小白马。沙砾上
牵着河畔走来
让波澜在尘世噼啪作响
时光都弥漫着,散了
夜那么干净。一块石头
身上缠绕着峡谷
看见曾经潦草的肉身
从迸溅的火星里,一点点
取走疼痛
留守记 # & /林杰荣
常年蹲守在村口的一棵老树
如今又长出了新叶子
越来越斜的树身
还要顶起雨季,旱季,和一场大雪
几十里大山深处
这棵老树实在太普通了
但一眼就能分辨的是
每当阳光靠近
它的叶子就会轻轻抖动
像一个不知所措的人,不敢
与久未谋面的亲人拥抱
妆佛记 /尹继雄
那双手,以最直接的肉身
在一尊木佛上施展
失传的点金术
将一片片金箔纸
恰如其分地贴到佛身上
一会儿,灰头土脸的木佛
有了烫金的脸,烫金的手
烫金的佛肚,烫金的慈悲
让人心生敬畏的
是那些镀了金的纹理
所构筑的一道道光
那么精准
穿透木头的内心找到我们
草堂 /杨墟
我学杜甫叫它草堂
一间足不出户
就可以看到杜鹃翻山、青竹越岭的
草堂。略去一些描述
让它多些缥缈,远离人间烟火
我将四月的雨水拧干
四壁上漏风句子
透出锋芒。笋在策划一场暴动
然而这个时代
我听到的欢呼,总觉得是一场溃败
草堂的前襟上我种满向日葵
再给我故乡三分泥土的
清新与傲骨
我的泪水,剥开就可以食用
矿工的未来 /王海云
老黑说,等退休了,就离开山西
住在大海边,天天用海水洗澡
把身体里几十年的黑,都洗干净
老铁说,给儿子挣够娶媳妇的钱就不干了
买一辆车,带上老婆到处去圪遛
把在井下走了几十年的路
在大地上再走一遍
我说,我只想为矿工们写一部诗集
把他们的黑手,黑脸,黑鼻孔,黑衣服
把老张留在矿洞里的左脚
小宝打着钢板的左臂
铁蛋哥的风湿腿,大牛哥的尘肺病
都写进诗集里
当然,他们都要活着
都能读到我写的诗
莫奈的干草堆 /孤山云
落日下的干草堆,丰裕,
如乳房。
一半在燃烧
另一部分,
看起来像灰烬。
而干草堆在雪后的早晨,阴影
呈现天蓝色。如一个短促的湖。
背景都原封不动。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而一切,
又悄悄在改变。
他整日为它艰苦工作,而绞尽脑汁。
他抱怨太阳落下得太快,
来不及捕捉它。
离开 /张笋
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但要,订下回来的日子
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刻下便条
把那些来不及的,隐秘和匆忙
一一深刻,埋首草丛
娘说,有一天她也会离开这里
什么也不带,什么也不留
因为身体里已经储满日子的
步履蹒跚。如果
带,就带上口齿不清和一盆炭火
在眼睛闭合的时候。不用说话
光亮就能照明
后来,也有很多人离开了这里
他们带走了很多东西。雪花
寒冷,偏执,人情、世故
发着微弱的喟叹。像光亮的锤子
在忽明忽暗的影子上,敲打着
要变形的脊骨
水井 /苏亮
月和井一直相濡以沫
现在,它得拨开杂草,小心翼翼
在一片幽暗中,翻找曾经的光亮
为找一把称手的工具,我走向木门
先在门上敲三下,算是和神灵们打过招呼
我的进入像一滴浅轻的水,填不了满屋空旷
我眩晕于屋的阒静,凤凰草眩晕于月光
井水晃了晃,它对我夹生的乡音皱了皱眉
冒出的咕哝,释放湿重的怨
井和月都是无辜的,它们结成的同心圆
被我常年的漂泊,拆散得像一块
碎裂的手镯
母亲说过,井是囍字的一个口
它的体内不能没有光,不能没有水的荡漾
需要有人拉拉家常话
夜雨 /似水流华
第一滴,落在脊瓦上
炊烟已经熄灭
灯火,依旧在张望
第二滴,落在石阶上
窗口还在漏风
石磨,依旧踉跄
第三滴,点到为止吧
我的眼眶太小
已盛不下,故乡
老胡说 # /石木
抽了一根烟,喝了一杯酒
吃了一口乌龙头,老胡说
现在,我特能吃苦
以前搭口就吐的乌龙头,现在
我都能嚼出它苦中的香味
能吃硬,也能吃软
活脱脱活成了你们最讨厌的“滚刀肉”
月光之夜 # /剑方
月亮伸进手臂
像要揭开玻璃压住的往事
剪纸、照片和盖过印戳的邮票
纷纷从梦中醒来
我藏在阴影部分
看着风尘仆仆的事物
由远而近
扇动半透明的翅膀
蝴蝶一样飞舞、栖落
许多停泊的光阴起身回应:
信笺回翻到初识
当作镇纸的心型石头
轻轻咳嗽几声
一切被月光还原
我裸露在记忆的荒野
墙壁消失
星空才是最后的屋宇
老家什 /嘉州程川
逃过了光阴的法眼,你是
满布尘垢的老家什
隐居在喧嚣而空荡的人间
翻墙的牵牛花牵走了牛
红火的三角梅,翘首以盼
阳光抬来浓荫的花轿
你还看到
月亮提着冰冷的弯刀
风雨持着落叶的令牌
破门而入
你想大声呼救
才发现自己,原来是
被造物主取走了喉咙的
一截木头或一片碎瓷
锈钉 #/写作者妙与
那颗固椅脚的
钉,已然锈了
锤钉人之外,无人知晓
铁,锈了两层
血才是第一层
深深嵌入脱了漆的红
如皮肉里原先就长着的
骨,无法拔除
也,无须拔除
不断被生活锈蚀的
倔强老头,仍要挺着
他的根骨
深深嵌入生活
哪怕属于他的生活
也早已脱落
夏至将至 /缪剑刚
明天,是光阴的流逝所无法伤及的光阴
是界限之外的荒无人迹
企足而立眺望的只是风沙,只是死寂
占据全部的空,也兑现一切的瞬间发生
街道、人群、百货甚至神祇之殿
无声承受着生命的次第穿越
子夜幽凉,怀念足够深邃。承续您
生前的一切付嘱。帷幕已开,万物洁净
我之以衰老方式的成长
正朝向无边的流逝与明媚的荒凉
如同您,到达人迹罕至,也逼退了人迹罕至
我的影子 /竹月
一直以为,我的影子
就是阳光投下来
被身体阻隔,生成在
泥土上的黑色阴影
直到看见一只蚂蚁
掀开阴影的井盖
从细小的井沿边爬上来
我开悟了。我的影子
就是一口深掩的井
不,许多口深掩的井
井底住着地幔、草籽与灵魂
夜色 /王美伟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伪装的雪
洁白的谎言温暖着另一个
笔直的老树藏着草木三千
炊烟为它走成一阵风
潜伏下来的都有三尺深的寒凉
麦芒磨成的钥匙在寻找夜的破绽
远山的小路端出满天的星星
夜行者托起一只萤火虫的春天
情人 #&/呆呆
我的情人,每个周末来到这里
小部分时间我们做爱。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灰黑墙皮里面,五十年前的座钟。一声不响瞧着我们
我们头靠头躺在一起
天地间什么也没有。雨声是想象出来的,芭蕉叶,桂花树
庭院
还有月色,通通都是鬼话
大部分时间。我们在运河边的老酒楼。喝两壶酒,点几个菜
眼看着河水浑浊。一路被秋风劫持到山顶
我的情人。我不关心他来自哪里,也没瞧清楚他长什么样
他每个星期都来看我
有时坐船
有时乘车
有时从天而降
有时忽然消失
我也没告诉他,我来自人间,是个坏女人
熬药记 /雷岛
熬中药的时候
在大火改成小火之前
我不能开始阅读和写作
因为我一进入那种专注的状态
就把熬药这件事给忘掉了
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熬的药汁会溢出陶罐,弄得满地都是
我有过这样的教训,所以就记住了
熬药时,我就搬个小凳,坐在药罐前
看着它
听着陶罐内部咕噜咕噜的声音
感受着它内部善良而纯洁的热度
我听到陶罐里有我的忏悔和时间的警告
那陶罐是一座庙,一个道场
改成小火之后,就不用担心药汁溢出来了
只掌握好时间就行了
即便忘掉时间,如果不是太长的话
也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除非
陷入一种阅读和创作的快感中
将熬药这件事彻底忘掉,将药汁熬干
那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了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每次都会认真地熬药
用心地喝药,用这种混合的植物的汁液
治我的病
争取在人间活得更长久一点
完成我未尽的使命
夜晚的市场 /冯旭文
剩下的油桃买一送一
十元,五元,三元
樱桃把自己降了又降
断码的鞋子叫卖着自己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远
现磨的咖啡,雪糕,烧烤
此起彼伏。你两元钱买到了五元的雪糕是因为
冰柜坏了
烤红薯的叫卖声,十七年了,一直在耳边回荡
一个中年男人,用岁月的火
把自己烤成了一个老头
他烤红薯一样,满是褶皱的手给我递过来一个烤红薯
我买红薯只是因为共情,就好像我买下了一位老人
蔫不耷拉的一把野菜
只是因为她像我去世多年的奶奶
对镜 # /王海峰
可以确认,沙子发出的光
能照见旷野和村庄
和那个
正在一面墙上抹灰的人
在异乡的天空里,打捞
一桶桶沙灰
摊在墙上,抹平,压实
经阳光一次次磨砺
像明晃晃的镜子
无需确认
我身后,坚硬的丛林
一个土命人
从镜子里一闪而过
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流水辞 /刘党
与山风对饮之后 放下所有的欲望
向低处走去 最低处是一片海
把手从一株水草伸出 稻香是我留在岸上的四季
时间弹无虚发 旧我不停地化作子虚
曦光又一次抹去月光
仿佛母亲又一次拭去我眼角扑簌簌的泪滴
草木心 # /屈九章
被草木勾引的人
他是低的
低于割草机的轰鸣和一把斧头
低于春风扬起清脆的马蹄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
试图解开,草木碧绿的衣裳
看看里面究竟有多少牛羊
小兽以及,露水的珍珠
他揪心每一株植物的生长,枯黄
他写下:草木袭人
是他所有情诗当中
最纯真,最动情的一段
他写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他对草原,森林与抒情的热爱
如果草叶葳蕤,树枝按兵不动
他心中的俗念,也是安静的
当他满怀欣喜一路小跑
渐入草木深深的腹地
他的灵魂,率先绿了
卖菜的小个子女人 # /月若初见
西红柿,青椒,茄子……
那棵榕树下,蔬菜总是格外新鲜
——全部摘自她自家土地
今天下雨。下班路过时刚好收摊
卖剩的蔬菜,大包小包
遮掩了自行车身。也遮掩了
那个身披几张塑料的小个子女人
十字路口。蔬菜推着她
过一个绿灯,又一个绿灯
直到拐弯。始终没看见她
从蔬菜里抬起头来
囚 /梦的门
一棵树
诞生于一片森林
一朵花
开在它该开花的季节
天然的秩序
世界比我们先到
一切都是准备好的样子
针孔,纽扣,等着我们穿过
仿佛在织一件毛衣
时间顶在命运的腰上
缠缠绕绕,进进退退
走出流行的花样
何必去数
这偌大一座城里有多少死胡同
留在世上的路
没有一条不是捷径
这么多捷径
交织起来
却围成一座
牢笼
月的独白 /听光阴爬坡
我不像世间的人
最后一次走远了就不回来
因为我酷爱江山,以及一切过眼云烟
我选择在天空中散步
把一份清幽和安详推送到人间
都说距离是一种美,都需要美的陪伴
最缺和最圆的时候
我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偏东偏西
我把听到的议论和抒情捏成鲜活的星星
我偶尔隐蔽一下
就勾起怅然若失的想念。不为我的脸蛋
而因我是情的容器
当我们说到父亲 # /老陈醋
当我们说到父亲,我们
都没停下筷子,火锅沸腾的红汤里
你夹出肚条,我夹出鸭舌,他夹出藕片
当我们说到父亲,是那个在乡下
躺在床上,仅剩下吞咽意识
靠保姆一口一口把鸡蛋羹,稀饭
喂到嘴里的父亲,瘦得
皮贴着骨头已经不像我们父亲的
父亲
已经没有语言功能,更没有力气
再训斥我们,不能用他初小的文化
给我们讲怎么做事,做人的
父亲
已经看到我们都长出了自己的
翅膀,翅膀上驮着
自己的前方,儿女的
父亲
已经拿不出积蓄,帮这个
帮那个,希望我们在城市飞得
高一些,稳一些的
父亲
当我们说到父亲,最多的是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我们淡定,坦然,会说到
不久后的那堆黄土,继续
或许说到血浓于水,说一个人奔腾的血
支流在每个人的血管里,可
如面前锅内的滚滚红汤,渐渐……
我们又能捞出什么
这一天 /江玉中
第一次看见风,吹起一个人的白发
仿佛一副油画,悬置空中
这一切,不是虚无
其实,这一天不需要任何修饰
世界才显得真实
呈现一个男人的温度,来自人间烟火
——有时,温暖儿女的不是道德、教义
不是名利、金钱
而是那个略显木讷、被叫做父亲的人……
也许你知道 # &/章建平
松针,野菊花,树和山的阴影
紧挨着水库的坟场
在这之前,我从来不敢
打这边经过
直到那一年,你葬于此
我的害怕从此消失
每一次上香,手指都会被香灰
咬上口,我知道
那是你表达喜欢的方式
有时候看见草丛中
一条盘着的蛇,也不会害怕
它没有丝毫,令人害怕的样子
一个人来时,会静静地坐一会儿
恍惚中自己被分开
看不见的一半,和看不见的你
挨在一起,说些听不懂的话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山
头顶的天,还是那么蓝
一米阳光 /张笋
此刻的阳光,就很光亮
像冲开了一条宽阔的大河
河的两岸,是草丛、陶罐、蜜蜂和
为储食搬运的蚁群
一切都缓缓地流动
柔软、清透
光会定时,把一条轨迹擦的
铮亮。像铸造的一把
双刃剑,在某种尺度上
走过的人都会经历一阵剧痛
每一个伤口,都像一只鸟
只是,不再鸣叫
雨之美,落在一首诗里 # /余德华
画出雨的胡子。云层阴沉着脸扒到我的肩头,天空很重。
“像一个跌倒的情人!昨夜我还在凝脂状的肉体上做梦。”
象鼻山的树木,都长成了拐杖。但你太靠近淦河了,以至于柔软无骨。
被母亲宠坏的孩子。故乡唠叨,当你走得越远,回来就越痛。
三十未立,选择结婚生子,这是一个伪证。云层之下,乌泱乌泱的乱流,写满了虚空。
不要复制自己的影子,每一场风暴都是抵达人间。
每一条河都开始嬉戏,雨的五感像童话里的国王。
像肥沃的爱,“此刻是疯狂的亲吻”。
像开卷考试,小人与君子成为密友。虚荣是伟大的,每一滴雨都发出声音,都激起涟漪。
象鼻山有些醉意!袅袅眩晕,忘记恐惧,凡尘才呈现出美。
雨之美,落在一首诗里。文字潮湿,养鸡养梦。象鼻山编织一张网,收网的阳光何时来到?
墙头草 /李忠义
命运的不公
不是几声闷雷能摆平的
譬如, 墙头草
被一粒鸟鸣摁在那里
注定做了风的奴隶
春风来时它醒
冬风来时它睡
平日里随着风的秉性
东倒一次, 西歪一回
稍微不从便有折腰的危险
事实上, 它身份卑微
但为了活命
只得抱住尺余墙头
明明白白地糊涂一辈子
体内波涛 # /齐峻
一口古井,放过井沿的麻绳
石阶的肋骨与竹篮和解
编织出八十年风雨
而今只能承载一场轻飘飘的涟漪
薄凉的苔藓
裹着薄凉
那个灰头土脸的人
慢慢打开行囊
交出波澜、偈语
和身上的桃花
一只老虎褪去斑纹
落日交出袈裟
大寺 # /车行
只在此山中——
三两棵香樟,枝繁叶茂。
四五丛修竹掩映。
一朵白云即可覆盖;
几声蝉鸣,
足够湮没。
而菩萨面前,
蒲团很大。
这金黄的老虎的嘴巴,
能吃掉世间 所有的膝盖。
鱼刺 /霏羽
北纬78度的海滩上
一堆堆排列有序的鲸鱼骨头
出自隐秘的猎手
从千万年前游进浩瀚的语言之海
文明的砍刀一点点切割,在背阴之地
忍耐和火光,沉向时间深处
终于,海水交出蓝
森林交出绿,天空交出空,再也没有
什么可交出的了
我听见一些词语
从核污染、子弹的尖叫声里
长出伤口、长出饥饿、长出眼泪
墓碑 /金色海洋
那个生前软弱的人
终于挺直了腰身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敢于面对世间的一切
而且,行不改名
坐不改姓
磕牙石 # &/似水流华
黄昏的食欲旺盛。它吞噬落日
山峰、行人,及远近高低的鸟鸣
而不吐出半块骨头,或脚步声
小道像一根鱼刺,卡在黄昏的喉咙
摘棉花的母亲还没有归来
庄子里,那扇亮着灯的窗口
像一颗坚硬的磕牙石,硌得小村生疼
父亲的文本 /马青
一茬庄稼
一茬埋头吃草的羊,来回
素描一个粗人
像一个错别字
在蛛网上勾勒温暖的场景
他背着我
走在田间小路
那些低矮的河流
光着脚丫,谦恭干净
屋檐下
斟一杯酒
喊父亲过来歇歇
我看见荒芜的暮色有些摇晃
半块橡皮
撂在落日里
一生,擦一张白纸
和自己的影子
好大一棵树
地球上有一个村庄
村庄里有一座木屋
木屋内有一盏灯
你在灯下看书
书里说 不小心
你把我遗落
在村头的河边
我长成一株
参天大树 手臂
伸向宇宙的空无
等你 变成一只小鸟
来到树上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