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发觉床在微微摇晃。睁开睡意朦胧的眼,我看见绿子正从我身上迈过去下床。她弯曲着身子,一手扶着床沿,把一条腿先轻轻地伸到地上,再把另一条腿慢慢伸下去。她的美丽的背部对着我,肌肤是很健康的经常晒日光浴的棕色,背上有两道乳罩带子遮住阳光所带来的白色的痕迹。她的扶住床的手就在我的眼前,手指细长,涂着紫色的指甲油,胳膊很瘦,但是肩膀圆滚滚的,从侧面看上去她的身体的曲线很优美。她的脚在地上探索着找到拖鞋,然后站在地上。她扬起头,对着窗帘用手拢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把手伸到背后去系好乳罩带子,又把乳罩拽了一下盖住乳房。在晨曦里,卸了妆的她依然是很美丽,身材欣长,体态优美。
她扭过头来,看见我醒了,就微笑了一下说:
早上好!对不起我把你给吵醒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吧?
好多了,我揉着仍热有些发胀的头部说。我怎么在这里?
昨晚上我送你上出租车,本来想让你自己走,但是司机看你醉成那个样子,怕你出事或者不付钱,就非要我陪着你。我跟你一起坐在出租车后面,你进去后倒头便睡,问你地址你什么也不说,只顾睡。司机问我知道不知道你的地址,我说我也不知道。最后我们没办法,根本不知道该把你送到哪里去,天又下着大雨,我只好让司机把你拉到我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用客气。她弯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一个吊带裙,身子背着我,灵巧地钻进裙子里面。
你的衣服都湿了,她回头对我说。沙发上有两件干的衣服,你凑合穿吧。我去洗个澡。
好的,我说。谢谢你。
她笑了笑,抚了一下裙子上的褶子,走进浴室去,把浴室的门带上。
看了一眼闹钟,上面显示快10点了。我翻身下床,走到沙发前,看见沙发上放着一个男式蓝色短裤和绿色T恤。换上干净的短裤和T恤,我走到窗台前,把窗帘拉开一部分,探头看外面。天很阴,浓厚的阴云像是冬天街角上堆积的灰色的被玷污的雪一样,肮脏得让人失去胃口。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阳台上都被雨水打湿,几滩灰黑的鸟屎散落在阳台的地上和围栏把手上,被雨水浸湿。街道上还是很安静,周末的早上行人和车辆都不多,地上有几处小水洼,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天上的阴云和对面的砖墙。阳台下面的酒吧大门紧闭,没有人进出,昨晚的那些在外面摆放的桌子都已经被收了起来,整齐地叠放在一角,桌子角向下滴落着穿成一条条项链的水珠,水珠滴到地上,在砖石缝里流走,流进路边的一个下水道的黑色的井盖里。
我把视线收回屋子里,看到屋子里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学生用的简易的木桌子,上面有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个黑色台灯和一些薄薄厚厚的书籍和本子,还有一个相框立在书桌一角,里面是她和一个很帅气的男孩的合影,看上去很亲昵的样子。桌子前面是一把轻型铝制椅子,旁边挨着窗台,上面有一盆绿色的植物。窗户的另外一面是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放着很多书,书架的旁边是一个双人床。床上被单散乱,枕头乱放着,床头还搭着几件颜色不同的内衣。床边是一个有几个抽屉的柜子,其中一个抽屉半开着,里面乱塞着一些衣物。
你也去洗洗吧。绿子穿着一个浴袍从浴室里出来,她的长头发垂在肩膀上,闪着香波洗过的光泽,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身上带着苹果香味。
好的。我说。
绿子带我到了浴室里,把一个毛巾递给我,又找了一个简易的旅行牙刷和一个小漱口杯子给我,就退了出去。浴室很小,里面有一个白色陶瓷马桶,一个小洗手池,洗手池上面是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侧面有一个小壁橱,旁边有一个白色长方形浴缸,上面有一个银灰色的喷头。我先上了一下厕所,放水冲了一下马桶后,把马桶盖盖上。马桶的水箱上面扔着一个皱巴巴的粉色内裤,像是刚脱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我把浴缸里的喷头拧开,伸手试了一下水温,觉得水温合适了,就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马桶盖上,走进浴缸。温水从头上喷下来,流遍全身。闭上眼睛,让喷头喷出的温温的细小的水流打在脸上,顺着脖子流下去,我觉得浑身一阵温暖和清爽。
洗完澡,我用绿子给我的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上,走到洗手池旁去刷牙漱口。从镜子的反光里,我看见自己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带着红丝,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身后的衣裳架上挂着几个洗干净的内裤,乳罩和丝袜。我想找个牙线来清理一下牙齿,伸手拉开洗手池旁边的抽屉,却看见里面一个电动阳具自慰器在里面。我赶紧把抽屉阖上,觉得像是窥见了别人的隐私一样。
你在忙什么?我从浴室走出来,走到厨房的边上,看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绿子说。
刷昨天的碗。她不好意思的说。昨天晚上吃完饭没刷碗,把水池子都给占住了。你早点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我说。你要是有牛奶和麦片的话。。。。
有好几种麦片,都在桌子上。她说。牛奶在冰箱里,你自己倒吧。我想做煎蛋饼,你想要吗?
想要。我说,很爱吃。我来做吧,你歇会儿。
你行吗?
这还不行,最简单了。我说。你坐一边等着吧。我在C大餐厅打过工,专门做早餐。
那太好了,绿子笑着说。你来做,我去收拾一下屋子。
我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找出鸡蛋来,把几个鸡蛋放在一个小碗里,兑上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用叉子搅拌了一下。又从冰箱里找了一个西红柿,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切得碎碎的。我看到炉子上有一个平底锅,觉得挺干净的,估计是以前刷过,就在锅里放了一些橄榄油,开了小火,把搅和好的鸡蛋和牛奶倒进平底锅里,摇晃了一下平底锅,让鸡蛋和牛奶在锅底分布均匀。鸡蛋慢慢的开始凝固了,像是个圆饼。我把切碎的西红柿放在一半的鸡蛋圆饼上,等鸡蛋全部凝固了,把鸡蛋的另一半翻起来盖在西红柿上。一个半圆形的煎蛋饼就做好了。我做了两份煎蛋饼,把煎蛋饼分别放到柜橱里找到的两个白瓷盘子里,端到厨房的桌子上,在盘子边上摆上从柜橱里找到的刀叉。
我从柜橱里找到一个瓷碗,把桌子上的麦片盒子拿过来,倒了小半碗麦片在里面,又倒上牛奶。白色的牛奶上飘着一些麦片。
早餐好了,我向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的绿子喊道。
绿子走进厨房,在厨房的桌子边坐下。
你行啊,挺利落的。绿子夸奖我说。屋里比较乱,不得不收拾一下,你不要笑话我哦,平时来人之前我都是先收拾一下的,但是昨天没有来得及。
学生么,还不都是这样。我说。平时功课忙,那里有功夫来收拾呢。我的屋子比你的还乱,有一段期末考试的时候,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我都没有时间去洗衣店洗衣服,每日只好穿着脏衣服去学校。
男生还好一些,绿子说,至少你们不用怎么打扮。女生还要花时间打扮,怎么也不能蓬头垢面的去学校吧。
有的女生就是这样啊。我说。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洗澡,头发看上去都是干的,都贴在脑袋上了。
最惨的是住学校的宿舍里,绿子皱着眉头说。我第一年住在里面的时候,一个楼层只有一个厨房,里面只有一个微波炉,早上起来想用微波炉都要排队。
好在不用去公用洗手间,不然上洗手间要排队,早起要等不及了。
你住在哪里呢?她边吃着煎蛋饼边问我。
离唐人街的那个啤酒店不远。我说。我昨天没在这里出丑吧?
出了很多。她眨着眼着调皮得说。不过除了我之外没别人看见。
给我讲讲?我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们怎么睡在一个床上了呢?
那得问你自己了,她笑着说。本想让你睡沙发的,可是你进门就倒在床上了。哼,我又不想把床让给你我自己睡沙发,只好跟你挤在床上。是我替你把淋湿的衣服和鞋都给脱了的哦,我不想你的衣服和鞋把我的床弄脏。
后来呢?我问。我就一直睡觉来的吗?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她诡秘的一笑说。那你慢慢想吧。不过昨晚我真怕你醉死在我屋里哦。
我最怕的是吐你一屋子。我说。
进门前你吐了一地,她笑着说。都吐在楼门前的花坛里了。
还好是没进屋吐的。我庆幸地说。
吃完麦片和牛奶,我拿刀子把面前的煎蛋饼切成小块,用叉子送进嘴里。
我一会还要去总督府去上班。叶子把盘子里的最后几块煎蛋饼吃完,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说。
我也吃完该走了,我放下刀叉说。谢谢你,昨晚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她笑笑说。你挺好的。看样子你不是那种醉后爱借酒撒疯的人。
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吧,我鼓了一下勇气说。回头我给你打电话,请你吃饭来感谢你好了,还有把这身衣服到时还给你。
我快搬家了,她抱歉地笑笑说,一边把桌子上的盘子收拾起来放到洗碗池里。等以后我搬了家,有了新的电话号码遇见你的时候再给你吧。我们肯定以后还会碰见的。衣服你留着吧,不用还我了。
虽然以前管别人要电话号码时被人用类似的理由拒绝过,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又受了一次伤。
噢,那没关系,等以后见到时再给我吧。我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说。
不是我不喜欢你,绿子沉默了一下说。其实我有个男朋友,他暑假去纽约实习去了。
是那个镜框里跟你合影的那位吗?我指了一下客厅书桌上的合影问。
嗯。绿子点点头说。
我手里拎着换下来的湿衣服,走出绿子的楼门。雨已经停了。昨夜的街头的喧嚣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一辆汽车从街头驶过,溅起路边的一些积水。汽车的红色尾灯闪了一下,车速减下来,在不远处的一个STOP交通指示牌面前停下,然后又提速驶过路口。一个头戴黄色草帽,身穿猩红色上衣的像是乞丐模样的老女人从街上慢慢走过,她的一只手插在兜里,身子在微风里蜷缩着,不时弯腰查看着地上,好像拾起了地上的一些什么。地面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雨水被风吹得起了皱褶,散着微微的涟漪,树影和墙影在积水里婆娑起来。
一颗老树孤单地立在街边,树叶的颜色被雨水洗刷得更加黑绿,微风吹过来,树叶在风里轻轻地摇动着。我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树上挂的雨水吹到了我的头上。我紧跑几步,跨过了空旷无人的街道。
我回头看了一眼绿子住的大楼。青灰色的楼房沉寂地耸立在路边,楼上的一个个玻璃窗户像是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街道,玻璃上反射着灰色的天空和楼前那颗孤零零的老树,显得单调和压抑。一只灰色的鸟从楼顶上飞过,呱呱的叫了几声消失在楼层后面。
我觉得身上有一阵发冷。街头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雨后的街头行走。雨虽然停了,但是天空还是阴沉的,厚厚的云层依然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欢乐后的孤单是一种更为难受的孤单。一股失落感突然袭上心头,我有些沮丧地低头沿着街道走下去。
昨晚就像是一个梦一样的过去了。我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孤单地来到这里,又一个人在清晨孤单地离开。在这清净的街头,昨晚一切的欢笑和喧嚣都不留痕迹的消失了,激情不再,剩下的只是地上滚动的啤酒瓶子和可乐的空罐子。要不是身上的这身衣服,我真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否发生过,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恍惚得不像是真实。
雨后的街头寂静得像是长满青苔的石头,不远处一个银灰色的哥特式教堂的尖顶钟楼孤独地耸立在天空上。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想回寓所。我走过耸立着断桓残壁的朝鲜战争纪念碑,走过寂静无人的湿漉漉的公园,走过一个大玻璃画廊,来到一个大铁桥上,伫立在那里凝视着桥下缓缓流动的河水和宽阔的河面。远处一片小树林孤单地立在对岸,水面上露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礁石,河面上布满淡蓝色的雾,蓝得就像是我的心情。
我把额头靠着冰凉的钉着一个一个铆钉的锈迹斑斑的铁条上,漠然的怅望着平静的河水缓缓东去,听任生活之流在背后卷走行人,车辆,飞鸟和时光。我想大声的喊叫,却又发不出声音来。生命本是一片苍白,有太多无奈的结局。难道快乐注定只能是这么短暂的吗?这么快我又要重新回到我孤寂的生活里了。
从大铁桥下来往自己的寓所走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绿子,想着她昨晚给予我的温暖,心里涌出一种悲哀,压抑得想流泪。我想起了洛夫的一首诗: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来潮去
左边的鞋印才下午
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
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我走过downtown的闹市区,走进一处人潮汹涌的步行街,突然觉得肚子很饿。我坐到街边的一个小摊上,要了一盘意大利面条和一杯可乐,一边看着街边的一个小丑在表演吞剑一类的魔术,一边品尝着生命的孤独和无奈。
然后绿子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来。